文档介绍:“填!”她把一沓表格甩在桌面上。“三个人都得填吗?”我问。她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子,扎着马尾。我们进来的时候,她正低头写着涂着什么,现在,她仍旧低着头,写着涂着什么。这是一个县级的宾馆。“三个人都得分开填吗?”我提高声音。“对。”她低着头,写着涂着。不,我太不能适应了,我实在没办法适应谈话时对方不拿正眼瞧你。“小姐,”我说,“您可以抬头看着我说话吗?”她没动,我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显然等着我自己觉悟。她坐着,我站着,想赶快有个房间躺下来的是我不是她。我一言不发地填了表格,三份。正要提起行李,她却说话了,斩钉截铁地,“先付款!”“付款?付什么款?”她已经低下头去,继续涂写——她也许是个尚未被发掘的作家,谁知道。“住房费?”我大吃一惊,“我们还没住呀!”她终于用两眼直视我了,那样清澈美丽的眼睛竟然可以那样的不友善,“先交费,后住房。”哎,我真生气,觉得被她侮辱了,什么话嘛,把住房的客人都当无赖来接待吗?看着她那冷淡、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我又感觉到自己的可笑,规定又不是这小姑娘定的,侮辱你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你跟谁去生气?我站在柜台前,很想提起行李愤愤地走出去。可是我弯下腰,慢慢地取出行李中的钱包。我们到浙江松阳乡下去探亲。然后匆匆赶到衡州火车站,想买卧铺票搭夜车到衡山。不是我天真,不知大陆旅行艰难,而是因为松阳乡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加上时间匆促,我没法事先安排车票。于是这样的情况就发生了:在四十度的气温里,下午两点,我带着两位将近八十岁的老人家,抱着行李,走进了衡州火车站。卖票的高高在上坐着,又是个年轻的女性。“请问有软卧吗?”隔着玻璃,我担心她听不见。她的手上并没有活儿做,可是不知怎么,她的眼睛就是不和我的接触,看着自己的手,对我的问题,她懒得开口,只摇头。我有点儿高兴,至少她听见了。“那么有硬卧吗?”我小心地问,还回头看着身后的老人家。她摇头。“那么,”我紧张了,想着母亲的心脏病,这是一趟十七八个小时的路程,“那么,有软卧吗?”她摇头,我的心一直往下沉,“那么,有硬座吗?”她突然劈头大骂:“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以为你在哪里?要买不买?”我站在窗口,整整比她矮上一大截,仰头看着她。我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赶忙说:“买买买。”虽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买什么,她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她把几张票和找的零钱从窗口丢出来,对,是丢的。收拢了东西,我急忙转身去照顾老人,好像还****惯性地和售票员说了声“谢谢”。天气毒热,我看着满头大汗的母亲,有点儿发愁,开始责备自己太孟浪,没为老人多想。手里的车票拿出来看,才知道是站票。十几个小时在人肉堆里站到湖南?只好上车再打算,也许有空的软卧,现在得先给老人找候车室休息,售票口对面就是软座休息室,那不就是吗?一拉开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当头盖下来,一男一女拿着麦克风正在放声高歌,音响放大到极致。候车室竟然也可以卡拉OK,让老人坐下,我去找车站服务员。啊,那正在唱歌的竟然就是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我凑近她,等她暂时停下来,然后说:“你们可以小声一点儿吗?那位等车的老太太有点儿不舒服。”服务员口齿伶俐地高声说:“这儿是茶室,怕吵就别进来。”我看着她,多么熟悉的一刻,她的脸和那宾馆的服务生、火车站的售票小姐,重叠在一起。怎么我所有的学问,所有的阅历,所有的人生哲学在此时此地都用不上呢?我究竟用什么词汇才能和她同一个频率地沟通呢?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