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瓦之念
︒周同宾
    童年家贫,只有三间草屋。草已朽成铁灰色,鸡找食儿飞上一挠,就漏雨。常常用麦草补。年深月久, 新草旧草,不新不旧的草,组成斑驳的百衲衣,看不出美,只能显出寒碜。
    一个夏天,我生“痄腮”(这病医书上的名字叫腮腺炎)。有偏方可治,捉一只癞蛤蟆,在瓦上焙焦,捣碎,拌香油,糊三日即愈。寻寻觅觅,找不来瓦。最终,在地主家屋后墙角边的一堆断砖中扒出一片,缺了一个角。全村只一户地主家盖了瓦屋。父亲曾一次次用艳羡的目光看那高大的瓦屋,屋
顶上的过风脊,脊上石灰塑的鸟兽。父亲一再感叹:“能住上瓦屋,才不算白活一辈子。”其实,每个有出息的农民都有一个瓦屋梦。父亲准备了四十年,直到进入老境,才盖起瓦屋。那过程,比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还艰难十倍,陆续积存的每片灰瓦都浸透血汗。
    瓦屋落成时,我早已在城里工作。那年夏天,还乡小住,适逢连阴雨。日夜听雨声,听得我百感交集,几乎想做一首歌行体的长诗。原来住草屋,雨落房坡,声响有时凄厉,有时沉闷,似哀嚎,似啜泣,似无奈的叹息。而瓦上的雨声,无论疏密轻重,皆如音乐,像亿万颗银做的豆豆儿,打击陶瓷的器皿,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时而空出了休止符,奏一阕音韵和谐的长长的歌,宛若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田园》。顺瓦檐而下的雨水,或点点滴滴均匀而坠,或丝丝缕缕连绵而降,落入门前一排砸出的水坑儿,或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或如锦瑟无端五十弦。我在雨声中读赵景深所著《中国文学小史》,依稀觉得,唐诗宋词都有雨落瓦屋的韵味,或者说,瓦屋雨声有唐诗宋词的节律。好的诗词也许都是在雨中的瓦屋所作(似乎只有杜甫的茅屋被秋风卷去三重茅草,才卷出了一首千古绝唱)。“文革”时,北大教授傅鹰挨斗的间歇,下意识地吟了一联李商隐的“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立马遭到一场新的批判。批者和被批者都不知道批的理由。雨中的瓦哟,成了中忆,无意中就会流露出来。
当然,还有美丽的琉璃瓦。它们是瓦中的贵族,只能盖在帝王的宫殿,绝不会为草民百姓遮风挡雨。琉璃瓦下写不出好诗,如乾隆皇帝……
我家的新房建成前后,乡邻大都次第盖了瓦屋。这些年,又都扒掉瓦屋,建成了钢筋水泥结构的二层平顶小楼。只我家瓦屋依旧,却早已无人居住。清明节返乡扫墓,见瓦已老旧成了黛色,瓦垄已扭斜,瓦缝间干枯的狗尾草在风中摇曳。在村里,我家的房屋最低矮残破,是建筑群中的洼地。我决定长久保留它,直到成为“周同宾故居”。有朝一日物化,我的灵魂也要回家,乘着夜色,依依地绕屋三匝,切切地亲近那些瓦
。当年找来为我焙药治病的那片缺角的瓦,怕早在岁月深处破碎,化为颗粒,化为细屑,回归泥土,影踪全无了。
晚年,蜗居高楼。楼顶阔大,却无片瓦。瓦已被现代化的建筑材料统统驱逐。单元楼里听雨声,听不出丝毫诗意。每念及此,总是怅然。
前不久,迷濛秋雨中,在一家以瓦为装修主题的茶社喝茶。茶虽好,无心品,只亲亲地看周遭的瓦,看窗外潺潺的雨。瓦引我回到往昔,雨丝牵扯情思,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于是乎,就有了这篇文章。
 
 
 
 
我是一片瓦
︒乔叶
    夏夜,我和几个朋友相约于郑州东区的“瓦库5号”。坐在露天的最顶层,清风在身,明月在上,红酒在口,香茶在壶,眼里是朋友的笑意,耳里是隐隐的乐声——我不禁惊异,居然有这样一个地方。
    客人不多,有的清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