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当你老了:当你老了原唱
这个男人就这么在我面前衰老下去,无声无息。没等我回过神来,她的叹息就远远地传开了,像刮过山冈的风,沉重、悠长。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我想,衰老真像是一场预谋,现在它来到了我父亲身上,露出锐刃,使她像风中的一根稻草,败下阵来。
现在,她就站在我的面前,低垂双手,让我仿若回到十多年前的时光,我总是在她的面前低头认错。我错了,我说。但我一直不敢看着她的眼睛。现在,她冲我笑,带点老年人的腼腆、尴尬。这几乎让我忘记了,就是这个男人,抓着我,把我举过头顶,使我勇敢;也是这个男人让我在她的棍子下,变得老实、正直,让我在每一次偷鸡摸狗以后全部会战栗不安。而更多的时候,她会用爽朗的声音把我从被子里喊醒,领着我,在长长的街巷里穿梭。
我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在她跟前缄默不语。我们之间没有战争,却好像硝烟弥漫,这大约和她的远去相关,那时我开始长成一个青年。
汝河的水并不深,但水流湍急。我看见父亲在水边整理绳子,她大约又要顺水而下,到一个叫宜黄的地方去。父亲是个竹匠,而宜黄盛产竹子。我记得我和母亲每一次就这么看着她逐步远去的身影。我不知道,在每一个等候的日子里,我的母亲是怎样度过她那些漫长的黑夜。我们等候着,一个叫父亲的人的出现,等着她在白雪纷飞的夜晚走进家门,给屋子带来生机。我们等候着,并把这等候拉长,延续成一个习惯。我印象中的父亲就在无限的等候里伴随水流漂得遥远,我几乎记不起这个人的模样,和她说话的声音。
她偶然回来,我的母亲就会忙得不可开交。她老是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而父亲仿佛只是躺在睡椅里,平静地闭上眼睛,或抽袋旱烟就急忙离开。母亲走到河堤,目送她在河水上把背影消失。我每次全部看见她孤独的身子被晾在风中,风吹起她的头发,带来凉意。我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来了又走,她还要行走多久,走向哪里。我母亲说,行走是为了生活。听这话的时候我有十几岁了吧,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月。我压根掂量不出生活有几斤几两,我只是讨厌她打搅我们过日子。我害怕看到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声不响的样子。
我想到她在更远的地方被主人请到席上,吹牛、饮酒。因为她是竹匠师傅,手艺在当地无人能比。她被人敬重,她不会知道我们的孤独和严寒。她对我意味着什么?遥远、冰凉、没有温度,我只能把这些感觉合成一个叫“父亲”的名词。
其时,我几乎不知道汝河的水是冰凉的。我只是对父亲的异乡生活保持刻意的冷漠。至于河水是怎样刺痛她的双脚,我并不关心。我也无心看她怎样逆流而上,她的竹筏被风掀翻,一身棉衣从里到外全部湿透。我差点就淹死在水上了,很数次了吧。数次后,她这么对我说道,用她疲惫不堪的声音。她一副不认为然的语气让我缄默良久。
竹匠是一个行将淘汰的行业。我父亲以后再也没有踏进山里,她随人远走广东、上海,在工地干苦力。
我考上大学那年到工地去看她。她在上海的一家工地干活。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下,我看见父亲把一车泥浆奋力地推到脚手架上。汗水从她的头上往下流。我叫了声“爹”,她没有听到。我又叫了一声“爹”,她才回过头来。我看见她把车扔到一边,朝我走了过来,满头满脸全部是灰。我告诉她我考上大学了,是关键大学。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笑笑,一边喃喃自语,考上就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