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黑色的大轴:黑色轴体灯效
本刊推荐 这种在世界上无根的、异类的、外在的状态,成为了米勒作品黑色的大轴的中心专题。可能你有一万个理由,能够将米勒归入政治作家的行列――确实,回看以前十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勒无疑是其中政治色彩最强烈的一位。但假如推开政治的放大镜,尝试着去读她的作品,你会发觉自己体内极少涌过政治的强力热血,取而代之的,是对她深刻触及人类共同困境的感佩,和一个复杂而深切的痛苦――不见天日的痛苦,旁观她人痛苦的痛苦,由人及己的痛苦,对落入圈套、被强迫、被摆布、被***、被戏耍、被分类、被羞辱之恐惧所带来的痛苦。将她称为政治小说家,无疑大大贬低了她的文学技巧:这其中包含语言的美感、隐喻和转喻的精妙利用,和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和建立在深刻观察世相基础上的讽刺甚至笑谑。齐奥塞斯库治下的罗马尼亚和尼茨基多夫村,往往并不是反击的靶子和警示世人的参考,而更像是一件临界状态下的标本,经过米勒女士的解剖刀,我们看清了社会能够堕落到何种程度,而我们自己又会多么无助。
井不是窗也不是镜子。向井里望久了,经常会望进去。那时,外公的脸就会从井底升起,停在我的脸旁。她的双唇间是水。
穿过井能够看到一根黑色的大轴,能够看到它在村庄底下旋转着岁月。谁的病到了眼睛里,带着这么一只眼睛走进冥冥之地,就一定看到过这根轴。外公的脸是绿的,很沉重。
死去的人像转磨盘一样周而复始转动着那根轴,好让我们也快快地死去,也帮着去转轴。死的人越多,村子就越空旷,时间走得就越快。
井沿曾像绿色的小鼠串成的一根管子。外公轻轻叹息,一只青蛙跳上她的颊。外公的两鬓转动着稀疏的圈儿跳过我的脸庞,带走了她的发,她的脸,和她的额,连同她的唇和叹息,也把我的脸带到井边。
外公的外衣袖子靠在我手边。正午在树后发呆,林间颤动着却没有风。卵石路的上方,正午的钟声从石子里传出。
母亲倚着门框,满头蒸气叫吃饭。父亲走进胡同口,在沙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她把铁锤放在树下。我在石子路上追逐着自己的影子,从腿的影子里抬起脚。
外公的衣袖推我走进半开的厨房门。她的袖筒又长又黑像一条裤腿。透过盘中欧芹绿色的叶脉,我想看那根在村子底下转动年轮的大轴。母亲的嘴唇和下巴之间粘着一根泡软的欧芹叶子,她一边哧溜哧溜地喝汤,一边说:“今儿个村里的狗疯了似的叫个不停。”父亲用食指捞起已经淹死的蚂蚁放在盘子边。母亲盯着她的指尖,像是自言自语:“那是颗胡椒籽。”父亲咂吧着一颗“汤的眼睛”,轻声说:“吉卜赛人到村里来了。她们来敛肥肉、面粉和鸡蛋。”母亲眨眨她的右眼,说:“还有孩子。”父亲没有接茬。
外公用她又长又黑的“裤腿”和一只握着调羹的“脚”,探头去够盘底。“吉卜赛人和埃及人一样,”她说,“她们四处流浪,三十年后才安定下来。”“然后她们就帮着转那个大轴。”我说这话时没有抬头看外公。父亲推开空盘子,在她空洞的大牙上咂吧着舌头:“今儿晚上她们有演出。”母亲把父亲的空盘子摞在我的上面。
外公脖子里一圈儿汗,衬衣领子又脏又湿。
窗玻璃后面,就像在水镜下面,映着邻居女人蕾妮的脸。蕾妮额上爬着两道皱纹。其中有一道我认识,像绳子一样。
今年春天起,蕾妮的父亲也开始在村子底下帮着转黑色大轴。母亲以后告诉我,外公在她逝世前的最终一个礼拜日,在正午的钟敲响之前,还去看过她。
白色的杏花越过院墙,菜粉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即使是礼拜天,外公没有穿她的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准备动身。“省得看着不吉利。”她说。
我在白色杏树下问外公,邻居爷爷是不是病人眼睛,她是不是看见了井下的轴。外公点点头,没有做声。
于是我想看看那只眼睛。我在她做礼拜时穿的鞋后面两步远的地方央求道:“带我一块儿去吧。”外公停住脚步,说:“蕾妮星期二晚上生了孩子。你要去,就得带花给她。”
我四处看看,眼光扫过裙边。菜园里莴苣正犹豫着一点点变绿,洋葱叶子像管子从地里爬出来,芍药叶片上顶着褐色的花蕾,外壳包裹着,像指节一样。外公在她的深色裤腿上揩着手。“我不去了,现在什么花全部没开。”我盯着她的手说。
外公手举过头顶,把最低的一串杏枝拉下来。我摘了两枝杏花,树枝上的雪伴随我的脚步飘到裙子上。“一枝是给病人的。”我说。外公的眼光越过篱笆:“你送花给她,等于把她送进坟墓。”“她病得要死了吗?”我站在草地里问,离外公的礼拜鞋半步远。辣根在她的鞋底周围开放。辣根的气味太苦,不适合送人。
“去看病人,不能说病得要死了,那叫病重,”外公说,“记住这一点。”外公半闭着眼睛。
邻居躺在那儿像是睡着了。她的嘴也被蒙着,被单又白又硬像天花板。病人的额头被水浸透了。死亡是湿的。
外公在床前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礼拜鞋伸到凳子下,问道:“还好吗?”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