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二哥的婚事
我现在跟你说的并不是鼻子的事。
那件事真是糟透了,没有人把我从屋后的老榆树上推下来,是嘎的叫声实在太好听了。嗄是一种鸟,指甲那么丁点儿大,只有我们那才有那种奇怪而有趣的鸟。可我母亲从来不这么认为。我母亲说,嗄是给阎王爷报信的,一听到嗄的叫声,鬼就会从池塘里出来。
我母亲的意思是嗄总是傍晚时叫。但是嗄有彩色的翅膀。苍蝇也有,所以它们都是鸟。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我从树上摔下来后,母亲找来一块白布,在流血的地方洒了一点云南白药,然后把我的脸缠了起来。我母亲一边缠一边骂骂咧咧的。我对她说,天天捉嗄的孩子,哪能不从树上掉下来?因为我母亲做饭时,经常把我们兄妹从灶屋赶出来。
“不好吃的狗子,不在锅边嗅。”
我母亲一边说,一边会拿锅铲打我们伸向菜盘的手。我只见过一次她没这样干,那是我大哥第一次把我侄子石头从山西带回来的那一次。大哥在山西农村的一个小集镇做手艺时,找了个当地女人落了户。我母亲笑呵呵的,额头的汗珠掉进了锅里,她也顾不上去擦一下。
我的鼻梁骨摔断了,这事听上去就有些可怕。从现在起,我就是个塌鼻子,跟村东头的翠花婶婶一样,脸上只看得见二个细孔出气。我母亲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老八,你长大了准跟老二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我一直躲在纱布后面笑。我从来没有想过找媳妇的事,为此我瞧不起二哥。他都三十多岁了,还那么傻头傻脑,经常和父亲吵架。自从上次我对母亲讲过那件事后,我母亲就张罗着给他找媳妇。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我爬到村子最高的榆树上捉嗄,刚爬到树顶,突然刮起了大风,树枝剧烈地摇晃,从河滩那边吹来的乌云从我头顶掠过。
我随着树枝在空中幸福地摇晃,感到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嗄。
很快,暴雨倾盆而下。我抬头西望,看见娘娘凹守桃树的狗肠子躬着身子狼狈地往山脚下跑。我赶紧从树上溜下来,钻到桃树林。桃子还未成熟,我坐在桃树枝上,吃得肚儿都圆了。准备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二哥从对面山坡的坟堆里提着裤子钻了出来。
过了一会,塌鼻子的翠花婶子也像鬼魅一样从坟堆里钻出来了。他们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我回家跟我母亲说了这件事,我母亲的脸立即红通通的,接着她打了我一巴掌,告诫我以后不准在外人面前说这件事。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打人。她生养的孩子一大串,像藤架上结的葡萄。可是她既然那么喜欢打人,为什么还要把我们生下来?
所以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偷偷溜到屋后池塘旁的榆树上捉嗄。
我把它们放在玻璃糖罐里。到了晚上,我就用缝被子的大鼻针把它们挨个钉在床头上,然后躺下来睡觉。它们透明的翅膀在空中扑扑地飞,直到第二天早上还停不下来。不过,我二哥讨厌嗄。可能是有灯光的缘故,那些嗄半夜里也会偶尔叫几声,我二哥气鼓鼓地从床上跳起来,把嗄从墙上扯下来,用力甩在地上。
我摔坏鼻子的那天,看见我二哥和父亲在堂屋里打了起来。
二哥用力将父亲推倒在地,嚷道:“没用的老货,没本事就别把老子养出来!”
父亲举着擀面杖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我觉得父亲确实没本事,要是换了我,我二哥准遭殃。我会像隔壁的明国叔对待他的儿子“小和尚”那样,把他丢到河里淹得半死再捞起来。我的母亲也有点傻头傻脑,为了哥哥们的婚事,她也没少上别人的当。村子里吃闲饭的懒汉、婆娘经常来我家骗吃骗喝。我家的几只老母鸡下的蛋都让这些人吃完了。随是什么人,只要人家说要给哥哥们说亲事,父亲就满脸堆笑,让母亲到灶屋忙这忙那。客人吃完,抹着嘴唇就走了。我记事时起就这样。
就连好吃懒做的三婆也能把母亲骗得团团转。
半个月前,她吃完我母亲给她做的一碗糖鸡蛋。我已经记不清我母亲给她做了多少碗糖鸡蛋了。她舔了舔嘴巴,很有把握地说,“女方就住在离我家二里多地的一个叫蔡洼的小村子,死男人都几年了,有二个孩子,只要老二愿意倒插门,我看能成。”
我只听说三婆娘家在大别山脚下,离我们这里有三十多里路。山里的婆姨朴实,也能干农活,二哥听了就很高兴,我捉摸着他早想这么干了。他想学我的锁匠大哥那样离家远远的。那天,三婆在我们家吃了晚饭,父亲领着她来到我家前面的猪圈,看我母亲喂的那头肥猪。
父亲说:“到了年底,猪就可以出栏了,到时候猪下水谢你这个大媒人啦。”
父亲原来也是个锁匠。我听人说,他爱跟一些骚娘们勾搭。夜里,他常用自己配的钥匙去开那些女人的门。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到池塘边的柏树林子里捉麻雀。麻雀都是些见不了世面的呆货,手电光一照就懵头懵脑,等着人去捉。那天晚上我没有捉到麻雀,却看见父亲和一个妇人鸽子一样叠着脖子换气。父亲的裤子已褪到了脚跟。靠墙跟的一块平滑地方,地上垫着稻草。那妇人见到手电光,早溜得不见人影。那妇人的背影我认得,像是翠花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