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别说再见
李 湘 一、不说再见
旅行。
似乎这是最好的逃避方式,当那个男孩终于沉默,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她便已开始准备了这次旅行。
她从不说再见。
她怕再见的意思就是还会再次相见。
她被载到从未去过的城市,停留一天或几天,在陌生的街道和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住便宜的旅店,吃最简单的食物,大量喝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如此缺少水份,好像一株在阳光下曝晒了太久的植物,干燥,枯脆,失去长久以来所依附的潮湿与黑暗。
已经远去的秋天,总是下雨,有一段时间,小雨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周末时,朋友们聚到她的住处来,打麻将,玩牌,听歌,喝酒,七八个人的喧嚣,用来打发这样容易令人郁闷的时间。那个男孩仍然不多说话,只是始终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在音乐中安静地喝啤酒。她在他对面坐下来削苹果,不看他一眼。空气中,有默契的沉默。
“Let'sfallinlove,他都不晓得,我每一分钟都等着他,这样的沉默……”
仍是莫文蔚,用淡然而安静的心情,漫不经心的声音,唱着这样一首情歌。
那个微醉的夜晚,最后没有留下任何语言。她回到住处,开了门,回过头来看他,他站在楼梯拐角处,双手插在裤兜里,有些无措。走廊里昏暗的光影投在他身上,他的头发,靠近额前的一绺染成可爱的浅金色。
她笑,把防盗铁门大力地关上,将他留在门外。
她没有把那件外套还给他。
窗外的雨声很轻微,但不知为什么,即使房间里充满了音乐和人声,她也仍然可以听到,感觉好像窗外的整个世界都在湿漉漉的雨水中浸着,只有这房间,像一座干燥的孤岛伫立在城市的一角。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削苹果,薄薄的果皮顺着她纤长的手指温顺地垂落下来。
“可以,看你的CD吗?”
他的声线有一点和年龄不相称的低沉,手指略有些紧张地交叉握着。她放下苹果,把CD架端给他,继续削不知第几只苹果。想起自己新买的那些R&B和HIP―HOP说唱乐队的CD,现在的孩子大都喜欢那样的音乐。而她在这个年龄时,和那个人一起听的是……“喜欢听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问。
“好像你也有,”他从架子最后一层拿出一张CD,“Leslie,张国荣。”
她的手指忽然有些僵硬,思绪像风中杂草般倏地摇散开去,以至于锋利的水果刀划过手指都没有察觉。血还没有渗出来时,已有微微的疼痛在心底闪现……
那是一张很久以前的CD,封面是墨绿的底色,右下角有一行用签字笔写上去的白色字母:“I'llbethereforyou……”
四月的那天傍晚,已经病了几个星期的她在巷口的小诊所里输液,看到电视里张国荣自杀的新闻,神情漠然的播音员,警察和人群拥挤着的混乱现场,地上的点点血迹,白色被单下只露出一缕头发的镜头,她不能想像那是Leslie,不能想像。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极度空旷,空洞得都没有回声,在这样的荒芜寒冷中,她虚弱到无法支撑自己。
很久以前,那个人一笔一划地在送她的CD上写下了那句话,然后,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彻底地,完全地,消失。甚至令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我们,都是活在自己的梦境里,走不出来的人。就像Leslie。”他这样说,微笑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变得异样地黑,星光点点。
她坐在那间狭小而不洁的诊所里,看着透明的胶管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体,金属的针管如此突兀地刺在苍白的皮肤里,那种极度荒谬、疲倦而空虚的感觉挥之不去。后来,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自己拔掉了针头,在医生惊诧的目光里离开诊所。她在街上不停地走,走了很远的路才在另一条街上找到一间公用电话亭给他打电话,拨很久以前熟悉的号码,“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电话里传来这样的声音,但是她不能接受,不能,她要听到他的声音,她要告诉他,Leslie走了,她知道他比她更要难过,她要告诉他,她不能接受这一切,不能接受她所爱的人的离开。她一遍一遍地拨电话,一遍一遍地听同样的录音回答,她的胸腔里像是在迅速膨胀着一团灼热而疼痛的东西,积蓄了太久的倾诉已将她逼到一个毫无退路的墙角,黑暗、坚硬、潮湿的墙角。她是被囚禁的受伤的鸟,因为恐惧而拼命地扑翅挣扎,但这却仍是徒劳。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完全黑下来,最后,她握着已被汗水濡湿的电话,手指僵硬,浑身颤抖地蜷在公用话亭的一角,泪流满面。――“I'llbethereforyou……”不是一句誓言,是的,她知道,那从来都不是誓言,只是某一瞬间简单到极至的表白。事实上,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人能够禁锢他的灵魂,即使是和她在一起,为她而存在的那些岁月。正如她的灵魂永远也无法属于任何人一样,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孪生般的彼此酷似却无法长此相容,与现实几乎脱节的生活,情感的代名词即是伤害,销身毁骨,拼尽全力所付出的,也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