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在时空交错的坐标中,生命是在其间划过的一道转瞬即逝
的轨迹,生命之间的相遇、相处便是这些轨迹的相交和重叠。
可悲可叹的是,在我和我父亲彼此生命的轨迹上仅仅只有过
两个交点:一个是在我生命的起点,另一个是在他生命的终点。
所以,虽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然而,我和
父亲却永远离散难聚,映照着我们的月亮始终残缺难圆。
年月日,那是我周岁的生日。原本这天就像我以
前曾经度过的和以后将要度过的所有生日一样普通平淡,不仅
没有任何以志庆贺的活动,而且已经差不多把它忘却。可是就在
这一天,一封特殊的信仿佛从天而降,于是我开始走上了一波三
折的崎岖之路。由此我也铭心刻骨地记住了这不平常的一天。
我永远清晰地记得,那是个阴雨潮湿的日子,虽说进入了初
春,可还带着明显的寒意。夜幕早早降临,我如往常一样下班回
家,登上幽暗的楼梯,打开房门,按亮电灯,只见父亲留下的写字
桌上赫然放着一封信,一眼扫过,我的目光就被牢牢地吸引住,
再不能移开了。
信封的浅蓝颜色,在那个革命化的年代里首先就显得异乎
寻常,当我端详起上面被雨点打湿的文字时,我差点失声惊呼,
那是我父亲徐訏的笔迹!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仿佛
凝固了⋯⋯
我几乎没有见到过父亲, 年月,他在我出生才五十
三天时就不得不离家,只身去了香港。岁末年初,母亲到香港看
父亲,本以为一家人可以在那里团聚,未料正值她回沪接我之
际,两地间通行开始控制。年月日又由于众所周知的
政治原因,我母亲听从组织劝告同父亲离了婚(见年度卢
民字第号离婚证书)。于是我们便没有了联系。三年自然灾
害期间,我上小学时有朋友从香港给我母亲来信,信中转达了父
亲欲让我去他身边的意愿。可是在当时严峻的政治形势下,母
亲的组织上不允许她和外面通信,就此音讯中断,再没有听到父
亲的消息。
我虽然没有见过父亲,但对他的笔迹是相当熟悉的。
文革前,母亲因为我年幼无知,不让我接触父亲的书稿,把
它们都收藏在箱笈之中。
文革抄家时,那些东西被红卫兵翻出来,作为我们家的“罪
证”。于是我见到了父亲留下的无数资料。包括他的长篇小说
《风萧萧》的构思稿、正稿,他的日记,他从蒙童开始的相片等等
等等(因为这,母亲又多了一条窝藏反革命材料的罪状)。由于
东西太多,这些“小将”们一下子带不了,我就把剩下的部分偷偷
读了。当然那些剩下的东西在随后的几次抄家中都被悉数抄
走。后来说是销毁了,再也没有还回来。
然而正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带着特殊情感的阅读,父亲
的笔迹给我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此刻,我望着信封,双眼模糊了。信封上,父亲连我的名字
都没有写对。
父亲曾经给我起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名字:患中。其意取的
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想,世界上恐怕再不会有人起这么
个名字的。这是因为当年母亲怀我之际,正值人民解放军乘胜
追击,南下解放全中国,战事发生,她和父亲在浙江宁波的家中
开始了逃难生活,常常到乡下去躲避战乱。宁波家中院子里那
块洗衣用的大台面就在那时被弹片削去了一角。回沪后,有一
天母亲从住在淮海路的家(光明公寓)去附近的银行。突然见到
两辆卡车,满载着遍体鳞伤、断臂缺腿的百姓从马路上驶过,因
此受了刺激,加之逃难颠簸胎位不正而引起早产,生下了我。
(如果母亲能足月生产的话,命运就是另外两种情况了:或是父
亲不得己仍旧如期离开,那末我和父亲就不存在这第一次见面;
或是父亲为等待我的出生而留在了上海,那末我们的人生必定
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后来,在报户口时,户籍警认为“患中”这个名字不好,有问
题。于是母亲就把我的名字改为“原”,父母离异后,我又改从了
母姓。已经离家的父亲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多年不通音讯,
他显然把他给我起的名字弄错了。想起这些,怎不让我感叹名
字背后的曲折和辛酸?
父亲在信上写道“:知道你的消息,非常高兴。我离开祖国
已经二十七年,想来你已经二十七岁,而我也已经老了。这些年
来,东跑西跑,常常想念家里的人,特别是你祖母同三位姑妈。
还有你姐姐⋯⋯年纪大了,总常想到家里的人。还有你妈妈现
在情况如何?身体好么?你有照相,寄我一张,同你妈妈在一起的
也好。祝你,你妈妈好。爸爸月日”
当我读到最后落款“爸爸”二字时,再也按捺不住,热泪像窗
外的春雨簌簌滚落而下,滴湿了原先已被雨水泅化了的字迹“。爸
爸”这个对平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称谓,对我是那样的珍贵,
从中我品尝到父亲难以割断的亲情,体味到他内心深处的悲
凉。而我自己,二十多年来,命运之舟在阶级斗争的风浪中起伏
颠簸,几经搁浅,几经浮沉,又无不与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