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我的婆婆师傅
转眼婆婆去世三十年了,我们不仅是婆媳关系,更是师徒关系。随着自己艺术生涯的磨砺,更深切地体会到当年婆婆对我的苦心教导是何等的珍贵,而今天人永隔,家传不再,雨露愧承,回想往事,感概万千。
彭俐侬是谁?
上世纪1971年,我考入省文工团湘剧队,时年十二岁。由于当时只准演八个样板戏,所以我步入的艺术殿堂,其实是艺术荒漠。但即便如此,我对艺术仍然敏感,特别爱上吴叔岩老师的唱腔课,觉得她唱得别有韵味。而吴老师却感叹:“唉,我一个唱生角的,怎么教得旦角罗!”我们七八双小眼睛一齐瞪得滚圆,呆呆地望着她,见此情形,吴老师叹道:“要是彭俐侬能回来就好哒。”
“彭俐侬是谁?”我们不约而同地问吴老师!
吴老师苦笑说:“彭俐侬是我们湘剧最有名的旦角,现在队里的主要旦角演员左大玢、陈爱珠、颜燕雨、邹继兰等人,还有好多外团的湘剧旦角演员都是她教出来的!”
“啊!那她怎么不来教我们呢?”
“她下放到城步乡里去了!”
从此,我和小女生们就忍不住常在一起议论这个“湘剧最著名的旦角”:我们想象她一定非常非常地美,非常非常地有风度,非常非常地威严,而且还萌发了一个希望:彭老师要能教我们该多好啊!
一年多以后,突然听说彭老师要调回湘剧队了,我们可高兴了。然而等来的却是一个矮矮胖胖,貌不惊人的中年妇女,而且她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尽管她是副队长,但开会要她这个副队长讲话,她总是谦卑地笑笑说:“没意见。”或“我完全同意”。这跟我们心目中想象的“湘剧最著名旦角”差距太大,令人不免有些失望,甚至产生了“她真是彭俐侬吗?”的疑问。
因为全家都下放到农村去了,她孤身一人回长,单位就安排她住到了我们学员宿舍的对面,天天和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她除了上班以外,总是关着门在房里看书、画画,很少搭理我们。久之,这位在我们心中“黯然失色”的人,自然被年幼顽皮的我们轻谩。记得她在走道里摆着一个煤炉,烧着一壶热水,便常常被我们偷偷用光,等她晚上要用水时,壶都差不多烧干了。然而,她也只是轻轻地嘟囔一句:“鬼妹子,用光了要加点水嘛!
”我们几个则躲在被子里做鬼脸。
同台配戏
彭老师的形象在我们心目中一落千丈时,她终于要演戏了,是在现代戏《心红眼亮》中扮演一个瞎眼婆子。我想:一个又瞎又丑的乡下老太婆,你本事再大,又能演得出什么光彩呢。就在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等着看她的“本事”之时,领导选中我来和她配戏,饰演她的小孙女。
记得首演在红色剧院,我们的戏压轴,从进剧场开始,便发现一种不一般的感觉:观众们纷纷窍窍私语,剧场的吴文仙老师也逢人就说:“今晚有彭俐侬老师的戏!”那些观众则惊叹:“真的!?”这种情形是我第一次见到,自然令我心头一惊:她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由于排戏时唱腔和表演只点到为止,因此我并没看到彭老师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然而当我扮演小孙女搀着她一出场,就被台下轻久不息的掌声震惊,想不到她竟能得到观众如此热烈的追捧,这是一出高腔戏,待她一开口,那洪亮淳厚的嗓音,韵味浓郁的行腔,马上令台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此后,每当她开口,掌声总是经久不息,似乎十分动人的剧情和其他演员的表演都不存在,整个剧场只沉浸在
“瞎婆婆”精彩的唱腔之中。就连后台的演职员工也涌到边幕专心地聆听、欣赏,令我这个初次登台的配角差点分了神,忘了词。同时也叫我着实震惊和领教了“湘剧最著名旦角”的艺术魅力,再次燃起了我向她学戏的热切希望。
她突然又调走了
正当她在舞台上“老树发新枝”(当时观众对彭俐侬如此评价)的时候,却突然被调到戏校当副校长,离开舞台进入课堂教戏去了,这就断了我们想向她学戏的希望。大家失望了,有同学的父母开始私下为女儿另寻出路,我也跟着动摇了。
但剧队领导却没有放弃,他们精心安排我这个刚刚接触传统戏的“演员”,突击学了《大破天门阵》中“打围”一折戏,并在红色剧院试演。特意请彭老师来看戏,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想让她看看我的潜质,改变她不肯教我们的初衷。那时的我根本没有传统戏的基本功,所以演出效果可谓笑话百出:比如我不会收水袖,情急之下,竟干脆用另一只手把水袖生扯上来,引得台上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演出后我听领导问彭老师:“老彭,你看这个妹子还可以不?”但彭老师仍旧笑而不语,我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无所谓,反正我已有思想准备了。
冥冥中的缘份
正当我灰心丧气准备另寻出路之时,冥冥之中的缘份使我同她的儿子走到一起来了,我成了彭老师的媳妇。湘剧团的陈书记、姚团长借此机缘,向彭老师说:“这个妹子就交给你了!”当彭老师说:奂丽年纪不小了,“开荒”(指基本功和启蒙戏)又没开好,只怕难啊!”陈、姚二位哈哈大笑道:“老彭,难是难,可这个媳妇加徒弟你是赖不脱的了。”她嘴里虽说难,但心里还是觉得这妹子扮相美,嗓音甜,是可修正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