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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写莲花的古诗
往往地,她想起那一个早春,与他一起走过雪野初融。   她说:“你听。”   他听到的只是滴滴答答的滴水声。   惟有她知道,那是雪哭的声音。   她和他同窗4年,都年轻,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大学校园,是他的海阔天空,他一向是女生中的自马王子,她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而他,从来不知道,他是如何以一棵树的容貌,深植在她心里。
  毕业调配时。她留在本市,他却去了遥远的油田。挂念他的日子,她特别感到这座城市的落莫,逐渐习惯于这样的日子,她以为自己会忘掉他。可是有一次同学聚会,大家正嘻嘻哈哈闹得开心,仆人猛然说,有一封他的信。
  信里,他说:“走在田野上,我往往觉得冷。离开熟谙的生活,我才明白我只是一个普遍人。不知道,当年的挚友中,还有多少人会记得我?”
  那一夜,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给他写下第一封短短的信。
  他的信,回得比她想象的要快,厚厚的十几页,写尽了失意和寂寥。信上他的笔迹,一如往昔,读着他的信,犹如读着她从未进入过的他的内心,一种钝钝的疼痛泛过她的心,却触摸不到。
  此后,读信和写信,成为她生命中的一片面。那滋味,不真正是幸福,却也算不上苦,像是黑暗中的枝丫,没有人看得见它切当的容貌。有时,她也质疑自己毕竟是所为何来,但却学着,不去想得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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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大量事有如天气,逐渐地热或者逐渐地冷,一天一天地不被知觉,等到惊悟,已是过了一季。
  初冬的一日,天阴阴沉沉,冷极彻骨。晚上,有人敲她的门,是他。
  望见他,仿佛久在黑暗中,猛然见光,眼前一痛,禁不住地想掉泪,又强自抑制。胸中百感交集,交集成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许久,她方能淡淡地问:“吃过饭了吗?”
  他滔滔不绝地谈着诸般久抑的话,这一刻的他,犹如又回到大学时代,年少轻狂。而她,一言不发,只是深深地看着他,要把他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表情,像描图一般,细细地,在她心底最柔嫩的地方,印实。
  夜深时,她听见远方有极微弱的鸡啼,偶一抬头,察觉窗外,在落雪。在窗前,他们一起看雪,雪片纷飞如花瓣,隐隐有香气。他猛然问:“你怎么样?还好吧?有男挚友了吗?”
  她笑一笑。
  他一共攒了7天的假期,除去路上时间,他只能待3天,她请了假陪他逛街。雪下个不停,大城市却仍旧繁华无眼,人潮熙熙攘攘,他起初兴致勃勃,但逐渐心绪低落,结果索性住了脚:“我都成乡巴佬了。”他笑容中有淡淡的寥落。他想到了什么?是不是觉得,在这几百万人的大城市里,少他一个人并没有任何关系?她禁不住伸出手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雪下大了,他们跌跌滚滚不知摔了多少跤,可是即使摔倒了,他也没有放开过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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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这3天,他们谁也不提归期,然而时间从不等待任何人,那一天还是到了。
  铺天盖地的雪,站台上有如戈壁,一望无际,他们都覆了一身的雪。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久久,竟也有一丝热气。
  他说:“你先回去吧。”她摇摇头。
  火车终究来了。隔一道车窗,犹如隔了整个天边,他的身影,像一粒沙,迷痛了她的眼睛。
  火车启动的一刹那,他伸出头来,大声地喊:“我爱你,我爱你……”渐远渐轻,逐渐听不见了。她用双手蒙住脸,由于她哭了。
  不,他并没有爱上她,她知道,虽然她宁肯不知道。在异地,在石油、荒原之间,她是他惟一的牵念。漂泊的日子他要抓住一件永恒,而后呢,当花花世界重又呈现在他眼前呢?
  仅仅是落莫而已,他需要和暖和关切,她以为他爱上她,是由于他需要爱与被爱。
  诚然她爱他,但是她也爱自己,此后,她不再给他写信。他的信如潮水一般涌来,她一概不拆,由于怕自己会心软。于是,他的信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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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他就此放弃了吗?扪着胸中的痛,她想,也好。
  然而真相是:他病了。
  辗转得知这个消息,她第一个念头是:他确实爱上了她,被她拒绝,不能承受……
  这可能吗?她苦笑。胜一可能的解释是:他以为全体人离开他,是由于他现在的环境与条件太差,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地爱过他,关注过他的灵魂。
  她如何能让他这样认定?
  他的青春稚嫩如种子,而这正是他生命中最长的一冬,假设确定要有雪,呵护他度过寒冬以待早春,就让她做雪,用自己的冷守候他的暖。然后,在春天,有谁能听见雪哭的声音?
  假设爱情的本质就是痛楚,那么,她甘愿受伤。
  他醒来后,她低声说:“我允许你。”
  以后每天下班路上,她是那个看信不看路的人。每一封信,他报告她:他设计的图纸投产了,领导破格提拔他当主任了,他写的论文发表了……而结果一封信:“我调回来了。”
  握着他的信,走在路上,正是初夏,天空隐隐带点灰紫,路旁全体的合欢树都开满了花,和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合欢纤细的花蕊飘飘洒洒,拂了她一身,一天一地粉红的雪。这明明是她见过的最美观的夏日黄昏,她却在抬手间,揩到自己脸上冰冷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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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
  走下火车,他的第一句话是:“以后可以长相厮守了。”
  长相厮守,谈何轻易。
  远隔的时候,他们是分别在银幕前后看电影的人,虽然是同样的剧情,同样的进程,但是当他们在一起交流心得时,才察觉,他们看到的每一幅画面都不一致。
  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们越是察觉彼此的距离。他竭力地要做一个完备的情人,来弥补他们的距离,但是,世上还有什么距离比爱与不爱之间,更遥远的呢?
  她明白他的苦痛,他不明白的是,他的苦痛就是她的苦痛。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所谓相忘,也就是雪融成水,了无痕迹吧。
  分手的那一天,有着大片大片的阳光,他说:“我永远不会忘却你对我的好。”
  良久她说:“我也永远不会忘却你。”
  相识,是天空有朵雪做的云:相爱,是雪落黄河静无声;而离别之际,也就是下一个春天的开头。
  在浩渺的时空中,假设缘分注定要流转如四季,她不悔成为一段雪哭的声音,为这世上全体终究要弃他人而去的一切。
  
  (陈璐摘自《叶倾城文集》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