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1
大泽
引子
族人委托我修一册我们尹姓家族的族谱。他们表示尽一切努力支持我。会满足我的所有
要求。这点我相信。我们尹姓人的那段历史虽然悲壮苍凉,但是苦尽甘来,病树前头万木春,
若干年后的今天,倒是养育了一批出类拔萃的人物。他们出息之后,不敢忘记老祖宗。他们
的温暖的今天,是祖上付出沉重代价换来的。特别是老祖宗们当年的辉煌业绩,名符其实地
可以跻入古来英雄行列,只可惜没有人为其列传。因此修一册族谱至关紧要,迫在眉睫。我
当然理解族人的心清,我们这个民族,把家族呀祖宗呀忠孝呀这一套东西,看得很要紧,无
论你用什么新思想新观念去改造纠正她,肯定是徒劳。何况现在修谱修祖坟之风风靡,并非
尹姓人爱出风头。由族人自愿筹点款子,把族上几代乃至十几代人的一些要事、人物记下来,
修成本子给后人看,纪念先人启迪晚辈,这无疑是件很高雅的事情。于社会呢有益无害。人
们因此干得更认真。有时候家族之间暗暗比劲。以修谱修祖坟等项事业的优劣来体现族人的
价值和地位,衡量其强盛和衰弱。这种刺激和竞争,迫使我们尹姓族人头脑发热。
这个艰巨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
族人中大有在政界、军界甚至在海外的扬名者,但真正弄笔杆子且又出了几本其实在文
界简直不算东西的小书的,唯有我。于是这副别担子义不容辞搁到我的瘦削的肩膀上。
族人说:你可是写书的。
那意思说:你书都写得出来,整理修正一册族谱,不是小菜一碟么?
我身受重托开始修谱。
然而修成后,竟是这部小说。我曾经忧虑过:怎么向族人交待呢?可是我只能写出这个
样子。后来我想只要印数多,书店里都有卖的,族人不会不高兴。谱也好小说也好,还不是
写人吗?记事吗?抒怀吗?喜怒哀乐吗?出名吗?族人不高兴没有理由。关于尹姓祖宗的
书,有几万人或者十几万人看,还不热闹么?
再不行,印刷时,制两个封面,一个是小说标题,另一个是族谱样式的,这种版本送族
人收藏。我们尹姓族人可追溯的年代不久远,解放以前没有正式修过谱。谱是什么样于,没
有参照系数。我说;八十年代的谱,就是这个样子。钞票都老换样子,其它的难道就不能允
许有变化?
这部小说,我是根据我的一位长辈留下的一本残缺不全的册子写成的。这位长辈的真实
名姓失传,书上有个笔名叫“绿野居士”。据考绿野居士应为我的伯曾祖父。从我这一代到
他老人家那里,其实相隔不远,只有四代。如果老人家福气好,我还能聆听他的教诲和爱抚。
四代同堂者,时下比比皆是。可惜我们这一房人,祖上寿命都不长。我连我的祖父都没看见
过。伯曾祖父是三十六岁那年匆匆离开人世的。“人人有个三十六,喜的喜来忧的忧,”三十
六岁是人生一要紧处。闯过了此关,便可高枕无忧地往下过。可惜我那伯曾祖父太慌忙了,
没能跨过这一关。当然,也可能是营养不好。我父亲说我祖父是四十岁上死的。死时人瘦得
皮包骨、属于营养方面的问题。
我的这位留下著作英年早逝的长辈,是族人中除我之外,再往回溯的漫长日子中,文墨
最好的一个。人们回忆他使如椽巨笔写字。善吹拉弹唱,即景即兴能吟,出口成章。读过不
少古书,亦热恋新学。挂过秀才的招牌,教过私塾,之乎也者烂熟,偶尔也来点白话文,所
留著作中,处处可见这种结合的妙趣。于书中明显可读出新旧两种味道。这使我很兴奋、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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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居士用写小说的办法来记叙我们尹姓家族的兴衰起落,真了不起!由于老人家的影响,我
顺理成章将族谱写成了小说。
当我从一个老婆婆手中接过这册厚厚的、线装的、被虫子几乎咬成筛子般的书本时,没
有翻上几页,内心便顿时充满激动。我丝毫没有把握修成族谱的忧虑以及对那种文体的厌烦
顷间云开雾散。透过那泛黄的宣纸上刚健有力的正楷书法,我预感内里蕴含着雄浑博大的东
西。我觉得我需要喝一杯浓茶。我们这个家族很讲究喝茶。这种讲究并不是质量意义上的,
不能称之为“品”。而是在很多要紧的时候,突然对茶有强烈的渴求。譬如说高兴的时候悲
伤的时候要打架的时候等等。由于我被绿野居士这本写得很怪的东西所吸引,祖传的茶瘾便
立即带发了。我喝下一大杯浓茶,便倒在躺椅里,一边细细嚼着被烟熏过的壮实的茶叶杆子
和叶茎,一边如饥似渴拜读这本一笔一划抄写出来的、且有一半的句子要在猜测中完成的东
西。
我整整读了两天两夜。
我被绿野居士带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情境,甚至可以说充满神奇。那里的人情风俗自然
环境故事情节对于我的阅历来讲统统是新鲜的。居然我们的生活情境与老祖宗们的经历完全
不一样。难怪族人们修谱的决心这么大热情这么高。这种记录确实确实重要。
我完全被这本东西牵着走,以至没有了自己的主见。老先生在这书中着重记录了尹姓祖
宗历史上最壮观最精彩的一页。我也正是被这一部分所吸引、陶醉。以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