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查密莉雅
作者:钦吉斯·艾特玛托夫
这会儿我又一次站在这幅镶着简单画框的小画前面。明天一早我就要
动身回家乡去,因此我久久地、出神地望着这幅小画,好象它能够对我说些
吉祥的临别赠言似的。
这幅画我还从来没在展览会上展出过。别说展出,就是每逢有亲属从
家乡来看我,我都尽量把它藏得远远的。其实,它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
方,可也远不是一幅艺术精品。这幅画很朴素,朴素得就象上面画的那片大
地。
这幅画的远景是暗淡的秋天的天际。在遥远的群山上方,秋风催赶着
片片疾驰的行云。近景是一片赤褐色的长满艾蒿的草原。道路黑黝黝的,刚
刚下过雨之后还没有晒干。
路旁是已经干枯的、被踩断的密密丛丛的芨芨草。顺着被冲洗过的车
辙,有两个人的脚印伸向前去。越远,路上的脚印就显得越浅,至于那两个
旅伴:看样子只要再走一步,就会跨到画框外面去了。其中的一位⋯⋯不过,
我这话有点扯远了。
这是我少年时代的事。那是战争的第三个年头。我们的父兄在遥远的
前方,在库尔斯克和奥勒尔附近苦战;我们——当时都还是一些十四、五岁
的少年——在集体农庄里劳动。天天干不完的重活儿,本来都是成年人干的,
如今压在我们还没有长结实的两肩上。我们在收割的时候又偏偏碰上特别酷
热的天气,几个星期不回家,日日夜夜在田野里、打谷场上,或者在往车站
运粮的路上。
在一个酷热的日子,镰刀都好象因为收割磨得发烫了,我从车站坐空
车回来的路上,决定顺便回家去看看。
靠近河滩,街道尽头处的小丘上,有两座围着坚固的土墙的院落。宅
院周围有一排高高的白杨树。这就是我们两家。很久以来,我们两家就毗邻
而居。我是大房的孩子。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还没结婚,都上前线去了,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
音信了。
我父亲是个老木匠,天一亮就起身做祈祷,然后到工场木工间去。直
到很晚才回家。
家里就剩下母亲和一个妹妹。
旁边的院子里,或者照村里叫法,小房里,住着我们的近亲。不是我
们的曾祖,便是我们的高祖,曾经是亲弟兄;而我称他们近亲,就是因为我
们是一家人。早从游牧时代,从我们的祖先一块儿安扎帐篷、一块儿牧放牛
羊的时候起,我们就兴亲族住在一起。
这种传统还被我们保持下来。在村里实行集体化的时候,我们父亲一
辈就挨在一块儿安了家。而且也不只是我们,贯穿全村的一直通向河滩的整
条阿拉尔街,都是我们同族人,我们都是一个族系的。
实行集体化后不久,小房的家主就去世了。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岁数很
小的儿子。当时村里还奉行着世代相传的族法,依照族法的老传统,不能让
携儿带女的寡妇嫁出族外,于是族人便让我的父亲娶了她。他这样做,也是
他对于祖先在天之灵应尽的本分,因为他是死者最近的亲属。
于是我们就有了第二个家。小房表面上家业独立:有自己的宅院,自
己的牲畜,但实际上我们是一块儿过日子。
小房的两个儿子也参了军。老大萨特克是刚结婚不久就走的。我们还
能收到他们的来信,当然,要隔很久才能收到一封。
小房里剩下婆婆——我唤她婶娘——和儿媳,即萨特克的妻子。她们
俩从早到晚在农庄里干活。我的婶娘是一个善良、温顺、老实的女人,论干
活儿从不落在年轻人后面,不论是挖沟,浇水,样样都行。命运象是褒奖她
的勤劳,又赐给她一个能干的媳妇。查密莉雅和婆婆一模一样,肯操劳,心
灵手巧,就是性格有点不同。
我很喜欢查密莉雅。她也很爱我。我们很合得来,可是我们不敢彼此
称呼名字。我们要不是一家人,我一定叫她查密莉雅。可她是我哥哥的妻子,
我得叫她嫂子。她唤我小兄弟,尽管我并不小,我们在年龄上的差别根本不
大。但这是村里的****惯:嫂子得把丈夫的弟弟唤做小叔或小兄弟。
两房的家务都由我母亲经管。我的小妹帮她一些忙,她还是一个小辫
子上缠着头绳的傻小妞儿。我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她那样勤
劳地干活。是她把两家的小羊和小牛赶到园外去牧放,是她抬来干牛粪和干
柴,让家里总有东西烧,是她,是我这个翘鼻子小妹妹,为了不让妈妈挂念
沓无音信的儿子,总想尽办法给妈妈解闷消愁。
我们这一大家人和睦相处,丰衣足食,全是母亲的功劳。她是我们两
家的全权主妇和管家人。她很年轻的时候就进了我们的游牧祖先的家门,她
一直是虔敬地遵循着祖先的遗训,公正无私地掌管两家家务。村里公认她是
最值得尊敬的一位心地好、见识广的贤主妇。家里一切都归她掌管。至于父
亲,说实话,村里人不承认他是一家之主。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要办一点什
么事的时候这样说:“唉,你顶好不要去找大师父,——我们此地对手艺人
这样尊称——他就晓得那把斧头是他自己的。他们家里大娘才是一家之主,
你去找她,保准没错地⋯⋯”
应当说,别看我小小年纪,倒还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