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小爱大德
礼貌
礼貌是首要的美德,或许也是一切美德之源。它同时也最贫乏、最肤浅、
最有争议:它仅是一种美德吗?无论如何,是小小的美德,正如人们谈论有
礼貌的夫人们一样。礼貌不在乎道德,道德也不在乎礼貌。一个彬彬有礼的
纳粹分子,能使纳粹主义有什么改变?能使纳粹的恐怖有什么改变?当然是
毫无改变,而礼貌的特征完全能用这个毫无改变来表示。纯形式的美德,礼
仪式的美德,用以炫耀的美德!因此它是一种美德的表象,而且仅仅是表象。
人们不能否认礼貌是一种价值,然而这是一种暧昧的和有缺陷的价值。
因为它掩饰最好的或最坏的事物,因而它几乎是可疑的价值。这种形式上的
做作大概掩盖着某种东西,然而是什么呢?这是一种把戏,而人们不相信一
切把戏。这是一种装饰,而人们对各种饰物都表示怀疑。狄德罗①在某处提到
过大人物们的“侮辱性的礼貌”,而同样也应该想到许多小人物的阿诀奉承
的或奴颜婢膝的礼貌。人们会更喜欢一言不发的蔑视和毫不矫揉做作的顺
从。
还有更恶劣的。一个有礼貌的坏蛋和另一个坏蛋同样卑鄙,也许比他还
要卑鄙。是出于虚伪?值得怀疑,因为礼貌并不以道德自居。何况彬彬有札
的坏蛋通常都厚颜无耻,为此他既不乏礼貌又恶毒透顶。那么他为什么要刺
激别人呢?是为了形成对比?也许如此。然而在一种美德的外表和美德的缺
乏(虚伪就是如此)之间没有对比,因为假定这个坏蛋是确有礼貌的,再说
只要显得有礼貌也就足够了。在一种美德的外表(就礼貌而言也是它的真实,
因为礼貌的存在完全消耗在它的显示之中)和其余一切美德的缺乏之间,在
一种美德的外表和各种罪恶的,或者不如说唯一现实的罪恶即恶毒的存在之
间。早就形成对比了。孤立地看对比,它与其说是道德的不如说是审美的:
与解释恐怖和谴责相比,它更能解释惊讶和诧异。对此要补充的一点在我看
来属于伦理范畴,礼貌使坏人更为可恨,因为它表明他受过教育,而没有这
种教育的话,他的恶毒几乎还可以原谅。彬彬有礼的坏蛋与一只猛兽相反,
而人们是不会怨恨猛兽的。他也与一个野人相反,而人们是会宽恕野人的。
他与笨拙、粗俗、没有教养的莽汉相反,后者当然是可怕的,但人们至少可
以用没有文化、生性粗暴和智力有限来解释。彬彬有礼的坏蛋不是一只猛兽,
不是一个野人,不是一个莽汉:他相反地有教养、受过教育、举止高雅,而
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认为他不可原谅。咄咄逼人的莽汉,谁能知道他是坏
人还是仅仅不懂礼貌?对于经过精心挑选的拷问者,则相反地毫无疑问了。
正如鲜血在洁白的手套上更为显眼一样,恐怖在变得文明的时候才更加可
怕。据说纳粹分子,至少是其中的某些人,最善于扮演这种角色。人所共知,
德国的无耻行为,有一部分就是在野蛮与文明、暴力与礼仪混合的情况下,
在时而彬彬有礼时而兽性大发的暴行中进行的。然而它们始终是残酷的,而
且或许由于彬彬有礼而更应受到谴责,由于形式上的人道而更不人道,由于
文明而更显野蛮。一个粗鲁的人,人们可以指责他是畜牲、愚昧无知、没有
教养,把过错归咎于他童年的磨难或社会的失败。一个有礼貌的人则不一样
①德尼·狄德罗(1713—1784),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译注
了。在这种情况下,礼貌成了一种加重罪行的情节,它直接地谴责了人类,
无论是民族还是个人:它谴责的是社会的成功而不是失败,因为社会愈失败
便愈能得到谅解。人们所说的很有教养,这句话确实说明了一切。纳粹主义
被视为德国社会的成就(雅恩凯列维奇éé会补充说:这也是德
国文化的成就,不过也许只有他或者他的同代人才胆敢这么说),而这就是
对纳粹主义也是对德国的评价,我是指这个在军营里演奏贝多芬的乐曲,同
时却在屠杀儿童的德国!
我离题了,但并非粗心大意,而是出于警觉。面对礼貌,重要的首先是
不要上当。礼貌不是一种美德,也不可能代替任何一种美德。
不过为什么说它是首要的、而且或许是一切美德之源呢?看起来很矛
盾,其实并非如此。一切美德的起源不可能是一种美德(因为若是如此这种
美德本身也要有一个起源,而它不可能是这个起源),而且就美德的本质而
言,首要的也许不是有道德的。
为什么是首要的呢?我按时间顺序来谈谈个人。新生儿没有道德,也不
可能有。婴儿以及幼儿在很长时间里也大抵如此。与此相反,他很早就发现
的东西是禁止。“别干这个:这是脏的,这是不好的,这是难看的,这是凶
恶的⋯⋯”或者“这是危险的”,他很快就分清了恶的(错误)和造成伤害
的(危险)。错误是人类特有的恶,是不会造成伤害的恶(至少对于犯错误
的人是如此),是没有直接的或内在的危险的恶。可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