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四川火锅
刘成章
《光明日报》1992年,1月18日
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吃。
吃,竟使人感到一种悲壮气氛。
先给你面前放一卷卫生纸。先把落地电扇冲着你打开。卫生纸像什么呢?包扎伤口的纱布。落地电扇像什么呢?输血输盐水的吊针。把它们往面前一摆,你就处于高度的临战状态了。对予勇士之勇,我们的祖先创造了一个"赴汤蹈火"的成语,加以形容,形容了百代千代。现在,真正是一派赴汤蹈火的架势。汤,沸沸扬扬;火,熊熊烈烈。汤影与火光,在顾客的脸上波动,在顾客的脸上闪耀。顾客胜似勇士。顾客的脚下,是古三国争斗过的土地。
但面前毕竟是火锅。但现在毕竟是吃。瞅瞅,那么一大锅汤,汤中咕咕涌涌地煮了那么多的东西,好不丰盛!问服务员小姐:"多少钱?"小姐扯着清脆的川腔道:"这佐汁不要钱的。"接着知道,佐汁中有椒角儿、生姜片儿、麻辣椒油、牛油、甜酒、豆豉而且掺有陈年母汁。又端上来一碗泡着蒜泥的小磨香油,也不计钱。
外地顾客如我者,先就被川人的慷慨大度的经商作风感动了,点起生肴来,三倍地慷慨,三倍地大度。什么脑花、鱼丸、鳝片、腰片、鸭血、豆腐、洋芋......都是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盈子。举凡种种,皆很精细。不是整个气氛十分威武么?是的。那么,威武中,愈见其精细。其实在联想的世界里,"精细"早已跃为"精锐"了。"精锐"与种种生肴相复合,种种生肴是敌军,那是敌军的精锐部队。
不必用"拂晓"?或者"正午"等字眼,不必那么较真;反正,歼敌的战斗是打响了。人人大汗淋漓。卫生纸撕下一片又一片,揩头,揩脸,揩脖子。但头上还是江,脸上还是河,脖子上还是洪水泛滥。一台电扇不管用,又搬来一台。但胸中的岩浆还在翻腾,火山还不熄灭。忽有一人,索性脱光了脊梁,以地道的成都口音大呼"畅快!畅快!垠从他的谈笑中得知,他的家就住在草堂附近。这使人陡地想起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许他就是在杜甫面前恶作剧的南村群童的后代,他的"公然抱茅入竹去"的盗贼似的小祖宗,给了他一身骁勇精神,他瞅着一盘仟么东西,像瞅着顽敌,说道:"看我消灭吧!"
他在大嚼大咽。人们都在大嚼大咽。满餐厅大写着一个滴着汗水的"吃"字。
时在1991年初夏。据说,春、秋、冬,虽不如这么来劲,却符合一般人的喜好。也有人专门拣盛夏的日子前来光顾。可怕么?"不!"那些人说,"你们别听刘成章瞎渲染。即使天上流火,四川火锅也充满了诗情画意。那是一盆火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