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访叶圣翁①黄裳②①几个月前,我将一本原刻的《拙政园诗余》寄给俞平伯先生,请他在书前写几个字。俞平老生长姑苏,也就是女词人徐灿的故乡。不久,他就在我寄去的旧绿格子纸上写了跋文。平老近来作书,多用退笔写大字,这篇跋却是小行楷,丰神绝妙,还是三十多年前《遥夜归思引》那种风格,真使我欢喜、感谢。后来我又忽发奇想,叶圣翁也是苏州人,何不顺便也请他就近写几个字呢?就请平老转请,自己也写了信去。很快,圣老的回信来了。他告诉我,跋已写好,不过寄去的旧格纸行距太狭,先后写坏了两纸,还附来了写错的一纸,“藉见我确已不能作小字”。②这使我非常惶恐。我事行竟未考虑他们两位都已是八旬开外的老人,圣老的眼睛又不好,只是随手寄了旧格子纸去请他们写字,不但失礼,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想想至今还保留着这种“少不更事”的鲁莽脾气,心里有说不出的不安。圣老寄来的跋文是用钢笔写在道林纸上的,但写得非常认真,他要我自己缮录一过,现在就把那大略转录在这里:“久不得黄裳兄音问,去夏始获来书,喜甚。……拙政园者,余自幼常涉,三十年来每到苏亦必一往。前夏割除胆结石,体气颇衰,未识能再访否。又年来目力大不济,览书报眼镜、放大镜并用,犹复辨认难真。忽发奇想,安得书报大字精雕如此集者耶。一九八零年五月一日叶圣陶于晴窗下题。”③因为有着这样的原因,所以这次到京后的第二天上午,就到东四八条去访候老人,想当面为自己的失礼谢罪。八条是一条很长的胡同,在东四下了电车,找到巷口,走了好半日才在巷底找到叶宅,这是一所典型的四合院,院子不大,杂植了一些花木,显得异常安静。等了一会,不见有人走动,只得自动走进北房里去。北房一溜三间,右手的一间里临窗放着一只写字台,上面堆满了书报,我想这大概就是圣老的工作室了。探头进去却也没有人,折到左面一间,在进门处的一只竹榻上,看见圣老正在支颐小睡。开始还不敢惊动,踌躇了一会,只好轻轻唤醒了老人。④圣老醒来,端详了一下以后,立即从榻边站起来,让我在书案前坐下。他没有责怪我的失礼,只是说,坐在榻上休息,不知怎么一来就睡着了。他从袋里摸出了助听器,左手托在胸前,相对端坐了,一面说,听觉不好,近来也离不开这个了。⑤圣老安详地微笑着,须发全白了,特别是双眉,脸色红润而有光泽。⑥我们现在就坐在他写“随笔”的晴窗下面。北京初夏的早晨是可爱的,窗外就是一株海棠,花时已过,现在是一丛浓绿。今年春天他和俞平老曾有过一张留影,就摄于这海棠花前。⑦静坐相对,他告诉我病后的健康情况,和近来工作的种种。可以领会得出,老人身上无例外的也有着沉重的负担,许多报刊都希望能得到他的文章。对一位八十六岁高龄的老人来说,他的勤奋、认真、从容,也真是不可及。回忆自己读小学时第一次出手买书,就买的是《稻草人》和《古代英雄的石像》,书是早已失落了,但两书的封面图案,至今还分明留在记忆里。想想写了这些书的那枝笔至今还在有力地挥动,不能不产生一种幸福感,也不能不感到一种无言的鞭策。⑧去年秋天,在南京遇见圣老的小孩至诚(说“小孩”也已是五十出头了),我曾向他仔细打听了圣老患病前后的种种。有一件事留给我的印象是很深的。在十年动乱之初,圣老自己并不曾受到怎样的冲击,可是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力,即使在安静的小院子里也照样会感到,也许比起出入现场的人还要来得更厉害。朋友一个个变成了“牛鬼蛇神”,再也没有了谈天的对手。一个人离群索居,积累了多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