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
一 乍暖还寒、乍寒还暖的节气,圣彼得堡市时有一景:湿湿的雪片漫天飞扬,落在脸上,如泪洗面,落地消融,成残雪,残雪化作水。 湿雪落在街上,是街景;留在地下人的心底,是“心景”。地下人见到丽莎的时候,忍不住提起湿雪,说下湿雪的天气举行葬礼,死亡愈加凄冷。丽莎并不在意她的胡话,还受了感动。这些是后话,且容后叙。
我们和地下人已经有一面之交 (见文景8月号),彼得堡的这个小人物,可爱也可气,难得的是她的真实。 要去造访她,翻开地下室手记,回到1864年,彼得堡市的边缘,一个不显眼的街区……
走下楼梯,拐个弯儿,即入斗室,见昏暗的灯下地下人伏案疾书。手记的作者,自然在写手记;手记中的字连贯成句成段成篇,读出声来,好像我们的声音就是她的声音,略显疲惫,却亢奋不已。即使有如身临其境,但她 (小说中的椅矣) 却不是直接对我们说话,而是讲给特定的听众,她称之为“你们” 、“先生们”。
“先生们”不在场,听不到她们说话,不过,地下人一再模拟她们的看法和话语,“先生们”的形象在我们眼前鲜活起来。她们是1860年代俄国的理性主义和功利主义者,信仰欧洲启蒙以来的理性体系,主张“新人”的理论。车尔尼雪夫斯基是“先生们”的人格象征,怎么办是1860年代思潮的经书……
1863年怎么办出版。1864年地下室手记发表。陀思妥耶夫斯基著书和车尔尼雪夫斯基坦诚交锋,回应两个问题:一是车氏的当代乌托邦;二是欧洲启蒙形成的当代思想体系。前者是后者的延伸,后者是前者的源头。二者依靠理性传统,对人性的了解却显贫乏。所以,追问“什么是人性”实为陀氏小说的主轴。
陀氏本想写论文,改了写小说,发明了地下人这个人物原型,哲学看法融入美学;论战在地下人和“先生们”之间展开,小说的特质 (如特定的喻说、反讽距离、人物的复杂心理等) 拓宽了人性思索的范围,读者在幽邃往复之间,感慨良多。
地下室手记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地下,时间是“现在”,1860年代,四十岁的地下人随性所至,直接应战“先生们”的理性体系,像一篇形式自由的论文。第二部分,有关湿漉漉的雪,地下人叙述大约十五年前,即1840年代,发生在她身上的三件事:碰撞事件;同学聚会;丽莎之爱。这一部分里,地下人吐露她苦闷的根由,间接评判“先生们”的理论。读完第一部分后再读第二部分,能够辨味地下人的心理经历怎样同她的看法相互渗透,相辅相成。这么,她的论战 (一场震撼当代思想史的论战) 便不是抽象的空泛之谈,而是曾经沧海的现身说法。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之始特意加了条注:“手记的作者[地下人]和 允旨钦 本身当然是想象的。尽管如此,鉴于组成我们社会总体的那些情况,像手记作者这么的人,不但可能而且肯定在我们的社会上存在。我想用比通常更清楚的方法,把很快的过去中的人物之一展现给公众。她是当今这一代人的代表人物之一。”(Notes, 3页。童明译,下同)
我在论陀氏的前篇说过,地下人由果戈理的小人物演变而来,一个活生生的彼得堡人,带着彼得堡的详细矛盾。由她和“先生们”过招,意味着陀氏要车尔尼雪夫斯基们从空中楼阁下来,两只脚踩踏在彼得堡的街上。陀氏的脚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地下人智慧超凡,可称是社会底层的思想家。她读书甚广,论辩犀利。曲折的心理剧情,又使她成为人性的活标本。不过,用确切的文学批评术语,地下人仍是“反英雄”(anti-hero) 。“反英雄”不是恶人、坏人或反面角色,而是指善良但有缺点的小人物。
“地下人”的寓意就是 :上面的人(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写手记,从地板的裂缝对上面的“先生们”讲话,期望的是她的声音有机会被听到。 地下人之“小”,首先指地位卑微,但那并不是她的缺点。可是,地下人还有另一面的“小”:卑微的社会地位和长久的地下室生活,她变得自卑,犹豫不决,而她又是极有自尊的,因此常是自相矛盾。陀氏在小说结束时称她为“自相矛盾的人”(paradoxalist) 。
手记一开始,地下人就说:“我是个病人 ……我是个有恶意的人。”(Notes,3页) 怕他人看低她,把他人可能有的负面印象先讲出来,再否定之,正是自相矛盾。如巴赫金所说,“地下人想得最多的,是他人怎么看她或可能怎么看她”;因此她总是先一步预计他人对她的见解想法,先做自白 (巴赫金,52页)。面对“先生们”,地下人一开始就把自己变成被告,把她们摆在法官的位置,整个的“手记” 就成了她在法庭上的陈说。不过,作“被告” 未必就是弱。从地下人论战的力度来看,她是以弱为强。
有部分英美读者 (包含有些陀氏教授,见琼斯76页) 感觉自己靠崇尚理性的“先生们” 较近,离疑理性地下人较远,甚至反感她的咄咄逼人。这么一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