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聋子的耳朵
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留意起戈雅来了。
最初是因为这位西班牙画家的一张斗牛画。
那天在一个人的家里靠着书架浏览,戈雅的这幅画吸引了我。他描绘了一个被反复美化的斗牛的尴尬场面:牛已经挑翻了几匹马,斗牛士吓得缩在后面,等着长矛手迎战。但是那战战兢兢的长矛手挺矛不刺,他的马死撑着腿呆若木鸡,不肯上前。
为了找这幅画,我才发觉了戈雅其实画了一大批斗牛题材。他画的大多是一种蜡版雕蚀画,都是单色,唯那幅嘲讽的《挺矛》或《枪技》(Suertedevaras),色彩绚丽,是大幅的油画。似乎在痴迷斗牛的西班牙主流思路里,戈雅有着异端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呢?
不知道。我只感到戈雅摒弃了那个阶段,在午后的西班牙斗牛场上,夹杂在嗜血的、放纵的、迷狂的人群之间,欢呼所谓胜利的阶段。也许是因为聋了的缘故,他在耳聋之后,画风骤然一变,开始描绘人间的残酷。世界在他野蛮的笔触下成了一片修罗场,他在华丽的斗牛描绘之后,画怪异的死人,画食人的恶魔,开始执着对恐怖的巨大阴影的捕捉。
评论家又说,这是艺术的变形。而我,如今对繁衍孪生的摩登艺术论,已经一丝也不能容忍。分明不是这么回事,画的只是心里的难忍苦痛。自诩评论家的,本是一些粗俗的人,为什么非要忸怩作态、乔装艺术家呢?
后来得到一个描写戈雅在波尔多的电影光碟。我迷上了这个电影,后来干脆把它当做了学****的教材。下面的这个情节,我看了不知几遍:
80岁的戈雅,在失聪之后,晚年与小女儿相依做伴。一次戈雅和女儿谈论绘画时,他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什么秘密呢?
“耳聋以后,现在我听到的,比以前更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女儿摇头。“――因为,现在我用自己体内的耳朵(内部的听力)在听。你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愿意吗?”
女儿闭上眼睛,冥冥倾听。
“听见了什么?女孩?”
“什么也听不见吗?”
女儿说,是的,但是没有什么特别……我听到一些遥远的声音……有一个小孩在哭……
“那不是哪些不是!”戈雅厉声斥责。他突然滔滔问道:
你没听见一种嘈杂在逼近。
它沉默、恐怖,若数百头公牛践踏大地?
你没听见一个女人的哀号,她嘶吼大哭,为着她的儿子被杀?
你没听见她痛苦的喊声?
你没听见――大炮的轰击来复枪的扫射?
没听见一个魔鬼的嗦叫?!
你听!
你听!!!
我听得惊心动魄。
我闭上了眼睛。一瞬间想模仿他的小女儿。先是从黑暗中分辨,穿过噪音的厚层。我也试着用自己“体内的耳朵”,视觉早已被“专政”,能看到的,多是刻意制造后提供给眼睛的产品。更不能听,充斥双耳的更是靡靡之音。我捕捉着戈雅的内部的听力,让感觉向着听觉凝聚,听一一
那部电影的画面与音响都是精雕细琢。小女儿再次闭上眼睛以后,一道闪电划过,现实一下子被撕开了口子。如鲁迅从仁义道德的字里行间的发现一样,戈雅骤然开始了他末日惨景的描绘。压迫屠杀、魔鬼吃人,歌舞升平的喧嚣中,真相夺路而出。
轰隆滚过的炸雷振聋发聩,小女儿惊喜地喊道:我听见了!
我也听见了。
我听见在黑暗中运行的声音,听见了火焰抖动着风,听见了被遮蔽的求救,听见了恐怖的炸裂。在一片疯狂淹没着我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