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鸡肉的味道
陈集益 陈集益,男,1973年生,浙江金华人,鲁迅文学院第七届高级研讨班学员。曾在《钟山》《天涯》《山花》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30万字。现居北京。
一
多年前,陈阿癞在一个远方的城市条条蟒蛇在晒谷场上翻滚。火光一闪一闪的。
“阿癞,吃过饭啦?”一个老乡问他。陈阿癞嗯了一声,但他马上就后悔了。看到老乡从黑色的锅子里盛出雪白的米饭,他的肚子叫着说:“我要吃,我要吃,我饿了。”陈阿癞狠劲地拧了一把肚皮,它不叫了。但是陈阿癞走过那个叫王小海的“没有墙壁的厨房”时,他的肚子又叫了起来:“是鸡肉,他在吃鸡肉,我也要吃鸡肉!”陈阿癞的嘴角不禁淌出口水来,像傻子一样。
陈阿癞慌忙用袖口擦去口水,走到一边去了。他的心竟嘣嘣嘣跳得很响,像他十二岁那年在牛棚里看到一男一女躲在干草垛里干光身子游戏一样。
这一段日子以来,陈阿癞的肚子一直处于半饥半饱状态。一是因为他要省下一笔钱,等他回去时全数交给妻子;二是因为没有到月底,工钱全在工头的腰包里,每星期只支借三十元钱,不够塞牙缝的;三是因为他没有一口属于自己的锅,虽然他也可以买一只,但他毕竟不在农科所干活――老乡们瞒着所领导能给他搭个铺,已经够瞧得起他了。再说,陈阿癞是一个饿得特别快的人,三碗饭下肚,不到一个钟点就全消化成屎了。
此时,饥饿就像一根根吸血蚂蝗,咬得陈阿癞直想吞吃墙上的石灰。陈阿癞从床底的袋子里掏出几块干饼,隐隐藏藏地吃了,又到屋外喝了几口水,肚子就不再叫唤了。他像一条受了委屈的狗一样爬上了床,和衣睡着了。
三
发现王小海他们去偷鸡是当天夜里,还是后来的事,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从睡梦中醒来,嘴角还残留着鸡肉的味道。在梦里他把一只芦花鸡生吞活剥,连鸡毛都吃下去了。鸡毛堵住了嘴巴,鸡骨头卡住了食道……他从窒息中醒了。
醒来后,听见他们还坐在门口打牌。他们总是在打牌,好像不打牌就要死人似的!即使在拥挤的火车上,蹲在车厢与车厢的过道里,也要把编织袋横放,在上面打起牌来。所以,陈阿癞尽管又饥又饿,还是想重新睡过去――他实在不想听见打牌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刷马桶的声音一样让人讨厌。
可是,正当陈阿癞想重新睡去之际,却听见他们拿了编织袋,关了灯,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又听见他们蹑手蹑脚地回来,在晒谷场上烧了水,在水龙头下褪起鸡毛来。接着,从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菜刀剁鸡肉的声音。这肯定是一只奇大无比的鸡,因为他听到他们轮换着剁,一直剁了半个多小时。后来,香气飘过来了,像一朵云似的压在了陈阿癞的身上,又像一团火在他干瘪的肚子里燃烧。当他听到那些该死的偷鸡贼大口大口地撕咬鲜嫩的鸡肉,两片嘴唇发出懒汉搓澡似的声音时,他的耳膜发起抖来。他的每个毛细血孔张开了。他大汗淋漓地爬下了床,装着去撒尿,可是,晒谷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夏季闷热的风吹过来,把他的小便吹成一截一截的,淋在被石灰腌破的脚板上,像针扎。
他们去了哪儿啦?还没回来吗?或许,这是一场梦……也不知他是要把偷鸡的事件弄个水落石出呢,还是想吃鸡肉的欲望推动着他,总之,他翻过围墙,沿着小河边的泥土路走起来。一路上,他越来越强烈地渴望品尝鸡肉的味道,哪怕尝一尝别人扔掉的鸡屁股,或者,只是让他隔着鸡毛摸一摸它们的肉,捏一捏它们的大腿。
他幻想着鸡肉的二十多种吃法,一直吃到那个搭建在河边垃圾堆里的养鸡场外。
黑夜里,陈阿癞匍匐在草丛中,通过一人多高的铁丝网,久久地凝视着那几间关鸡的棚子。后来,他走出草丛,来到了铁丝网的跟前,双手抓住网眼,把整个身子伏在铁网上。他就这样站着大约有五分钟。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拼命呼吸着从鸡棚里飘过来的鸡屎味呢,还是想起了十四岁那年,他趴在邻居杨二家的矮墙上,两只肘臂支撑着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张着嘴,望着,望着……恐惧让他顺着矮墙滑下来,难以抑制的欲望又推着他再次爬上矮墙……母鸡就蹲在矮墙根的一个草窝子里,缩着头,一动不动地在生蛋。陈阿癞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惧怕,尽管他的身子一直在发颤,但他的脚一落到院墙内的泥地上,突然不再害怕了。他捡起鸡窝里的鸡蛋便跑。显然,他跑得太慌张,当他用右手去攀矮墙时,忘了手里还有一颗温热的鸡蛋;鸡蛋在矮墙上打了一个滚,碎在矮墙外的一块石头上。陈阿癞毫不犹豫地重新滑落进杨二家的院子里,他简直气急败坏了。
“我叫你叫,我叫你叫,该死的鸡婆!”
陈阿癞说着,就在院子里追着那只刚刚下完了蛋屁股还胀痛的母鸡打,母鸡吓得忘了叫嚷,逃到一个跑出三只老鼠来的柴垛里,陈阿癞一个蛙跳,揪住了老母鸡的尾巴。接着,老母鸡就被他活活掐死了。陈阿癞自己也不相信,他有那样大的力气,他把老母鸡的头盖骨都捏碎了。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