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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曾在《十月》、《花城》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盘江江道》,长篇报告文学《决不言弃》,参加创作电影剧本《云下的日子》、《幸存日》,电视连续剧《绝地逢生》。《绝地逢生》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
第一章
(一)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像一颗熟透了的柿子,正渐渐地滚向西边的天际。经过一成天的高温烘烤,顺宁县城通往宰相镇的大路像条乌蛇一样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崇山峻岭之间。
宰相镇的党委书记田雨来驾着浑身哐哐发响的桑塔纳轿车,心急火燎地向镇里驶去。车轮碾压在渗出路面的沥青油上,发出吃吃的粘连声,桑塔纳像匹有病的老马,快一阵慢一阵地走着,急得他心里像有虫子在爬,直发痒。
刚刚完毕的全县领导干部会上,主持会议的常务副县长作总结,讲得很烦琐,内容却是重复章书记的话,台下的人们都不耐烦了,会场里开头有了骚动。
他做出要撒尿的样子溜出会场,猫在院墙角给镇党政办刘主任打电话,安排晚上八点召开全镇干部职工会议传达县委会议精神。他算时间,从顺宁城四非常钟到宰相,八点正开会,他还可以在食堂里吃饭。最近他很喜爱食堂的饭菜味道。
明天就进入五月了,南方高原的五月是一个繁忙的季节。远一些的时候,五月前后叫“双抢”,抢收抢种。近些年气候变暖季节提前,田野里的庄稼大都已经收割,该种的也已经种下。手机里的短信已在不厌其烦地提示加强田间治理。
原本五月是雨水丰茂的季节,可眼下,顺宁境内的天上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落雨星子,没有雨水滋润土地,田间怎么治理呀?
田雨来每天都迫不及待地等手机气象短信,还不时地观天象。让他懊丧的是,气象短信都在说明天气将持续高温。蓝湛湛的天空,一天又一天地重复着同一个景象,太阳像一只火球从东边的山巅升起,渐渐滚过天空,直到筋疲力尽,才消逝在西边的山头。田野里还没有收完的零星麦穗,焦黄得有一颗火星溅上去就会燃起火焰;已经栽种到田地里的禾苗,软绵绵地伏在田垄上,奄奄一息。
空调机没有了***里昂,吹进车里的是灼人的热浪。实在热得受不住,田雨来脱掉了上身唯一的T恤,还直想连肉皮也扒掉。
天涯已有了淡淡暮色,空气里仍旧没有凉意,靠在西山巅的太阳,还在怨恨似地把余热倾向地面。
田雨来在蒸笼般的车里,顾不得汗珠从额头渗出来,又热辣辣地流进眼眶。他伸直右脚,把脚尖上的油门踩到深底,恨不得让车插上翅膀刺眼就飞到镇里,可老普桑却不遂他的心,木讷地没有反响。当他绝望地收回脚时,它却又回光返照似地狂奔起来。正值他庆幸的时候,它又重重地喘着粗气,悠悠地慢下来,最终干脆躺在路上一动不动。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磨蹭了近一个小时,他和车还在山坳里转悠。
引擎在冒白烟,翻开滚烫的车盖,蒸压锅里噼里啪啦地翻滚着水泡,像煮沸的稀饭。他四处张望,想找一点水浇冷蒸压锅,凑合跑完最终的几公里路,可他绝望了,除了鼻孔里闻到田野里糊焦的气味,看不到一颗水星子。怎么办?他是从不迟到的。老普桑一瘫痪,别说赶去吃食堂的饭,开会可能都准时不了。他关好车门,站在路边,想搭一辆顺风车。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小车辆,风一样从他身边咆哮而过,谁都不望他一眼。踌躇片刻,他拿起办公挂包,向着宰相镇奔驰而去。
田雨来长在农村,从小翻山越岭,跑四五公里路是家常便饭,但在高温的空气里猛烈运动,还真是第一次。他跑到镇政府院子大门时,浑身已经湿透,他靠在大榕树的树干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心里很欣慰,开会最终不会迟到了,手表的时针距离八点还差非常。喘匀气,他撩起T恤前襟揩干脸上的汗水,扒拉几下蓬乱的头发,径直走上会场的主席台。
宰相镇是近八万人口的大镇,行政干部加上七站八所的事业人员,足有两百多,会场里黑压压一片。
他渴极了,有点急不行待地把摆在面前的凉茶咕噜噜一气喝完,然后庄重地扫了会场一眼,宣布开会。
立刻,叽叽喳喳的会场立刻鸦雀无声。
田雨来眉清目秀,长相俊朗,原本是个文雅人,但长时间的乡镇历练,他的性格也变得粗野果敢。他把两百零几名干部职工分成六个集团,由六个党政副职牵头,包干当前各项工作。讲到抗旱时,他一脸的庄重,斩钉截铁地强调:必需千方百计抓好李家坪村万亩优质烤烟基地的保苗工作,无论从讲政治还是讲经济的角度都必需确保!他讲得颇为大方激扬。悄悄的会场里有人嘀咕:开口闭口只提烤烟,玉米不管了?明年只抽烟过日子吗?
他刚要呵斥是谁钻牛角尖,说保烟苗讲的是重点,没人说不保玉米苗啊。话没说出口,又有人说:钱都没得一分,屙尿去保啊?
是谁这样大胆?会场里更静了。
田雨来循声搜寻说话的人,灯光下黑压压一片头颅,辨别不清是谁说的。他铁青着脸说:“是谁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有胆识站起来说。抗旱经费早分到了各办事处。”
他生起气来非常的怕人。
“杜青山呢?”田雨来大声地喊了起来,他向主席台左右张望,才发觉分管三农的副镇长杜青山没在。
“杜青山去哪儿了?”他的声音愈加严峻。镇党委副书记丁红伟轻声在他耳边说:“刚刚都到会场的,他老婆癫痫病又犯了,托我跟你请个假。”
今日是咋搞的了,气温降不下来,人的火气也跟着上升。田雨来左顾右盼台上的副职们,征询是否有补充意见。他的征询只是一种姿势,他是说一不二的。关键是他说了,别人再找不到新的说法。果真,台上的人均摇头表示没有新的意见。
这时田雨来才发觉,代理镇长安丽去市里参与计生会议,也没赶回来开会。
“散会。”他宣布会议完毕。这是干部职工们喜爱他的一个方面,干脆利落。人们谈论纷纷地走出会场。紧接着,在嘈嘈杂杂的汽车、摩托和拖拉机的轰鸣声中,一会儿就人走院空,古老的院子只留下一片安静。
(二)
田雨来最终一个走出会场,心里有些郁闷。他抬头看天空,盼望能找到一片乌云,天上星光绚烂,没有一点有雨的迹象。老天老不落雨,弄得人心里都是火,他轻叹一声。大院南面食堂的灯还亮着,他感觉到肚子饿了,他向食堂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