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王蒙:躲避崇高“五四”以来,我们的作家虽然屡有可怕的分歧与斗争,但在几个基本点上其实常常是一致的。他们中有许多人有一种救国救民、教育读者的责任感: 或启蒙; 或疗救, 或团结人民鼓舞人民打击敌人声讨敌人, 或歌颂光明, 或暴露黑暗, 或呼唤英雄, 或鞭挞丑类……他们实际上确认自己的知识、审美品质、道德力量、精神境界、更不要说是政治的自觉了, 是高于一般读者的。他们的任务他们的使命是把读者也拉到推到煽动到说服到同样高的境界中来。如果他们承认自己的境界也时有不高, 有一种讲法是至少在运笔的瞬间要“升华”到高境界来。写作的过程是一个升华的过程,阅读的过程是一个被提高的过程,据说是这样。所以作品比作者更比读者更真、更善、更美。作品体现着一种社会的道德的与审美的理想, 体现着一种渴望理想与批判现实的激情。或者认为理想已经实现, 现实即是理想, 那就是赞美新的现实今天的现实与批判旧的现实昨天的现实的激情。作品有着一种光辉, 要用自己的作品照亮人间;那是作者的深思与人格力量,也是时代的“制高点”所发射出来的光辉。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做灵魂的工程师(而不是灵魂的蛀虫) , 点燃自己的心, 照亮前进道路上的黑暗与荆棘……等等, 这些话我们不但耳熟能详也身体力行。尽管对于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恶丑我们的作家意见未必一致, 甚至可以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直至你死我活, 但都自以为是, 努力做到一种先行者、殉道者的悲壮与执着, 教师的循循善诱,思想家的深沉与睿智,艺术家的敏锐与特立独行,匠人的精益求精与严格要求。在读者当中, 他们实际上选择了先知先觉的“精英”( 无近年来的政治附加含义) 形象, 高出读者一头的形象。当然也有许多人努了半天力做不到这一点, 那么他们牵强地、装模做样地、乃至做伪地也摆出了这样的架式。当然,在老一辈的作家当中也有一些温柔的叙述者,平和的见证者,优雅的观赏者。比如沈从文, 周作人, 林语堂乃至部分的谢冰心。但他们至少也相当有意识地强调着自己的文人的趣味、雅致、温馨、教养和洁净; 哪怕不是志士与先锋直到精美的文学, 至少也是绅士与淑女的文学。我们大概没有想到,完全可能有另外的样子的作家和文学。比如说,绝对不自以为比读者高明( 真诚、智慧、觉悟、爱心……) 而且大体上并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太高明之物的作家和作品,不打算提出什么问题更不打算回答什么问题的文学,不写工农兵也不写干部、知识分子, 不写革命者也不写反革命, 不写任何有意义的历史角色的文学, 即几乎是不把人物当做历史的人社会的人的文学: 不歌颂真善美也不鞭挞假恶丑乃至不大承认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区别的文学,不准备也不许诺献给读者什么东西的文学,不“进步”也不“反动”,不高尚也不躲避下流, 不红不白不黑不黄也不算多么灰的文学, 不承载什么有份量的东西的(我曾经称之为“失重”)文学……然而这样的文学出现了,而且受到热烈的欢迎。这几年,在纯文学作品发行销售相当疲软的时刻, 一个年轻人的名字越来越“火”了起来。对于我们这些天降或自降大任的作家来说, 这实在是一个顽童。他的名言“过去作家中有许多流氓, 现在的流氓则有许多是作家”(大意) 广为流传。他的另一句名言“青春好像一条河, 流着流着成了浑汤子”, 头半句似乎有点文雅, 后半句却毫不客气地揶揄了“青春常在”“青春万岁”的浪漫与自恋。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