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朱普乐:村落里的三先生
朱普乐:村落里的三先生
痛先生
年长者喊她痛姑娘,小孩子喊她痛奶奶,更多人则是喊她痛先生——在我们黄田,不光将男人称作先生,女人亦然,只要她有文化。什么名字不好起,为什么起个“痛”?真怪。也不
日复一日,痛先生不当会计了,不当记账员了,也不再有人请她办“暑期班”了。村子里办起初级社,又办起高级社。田地归集体了,人们在农业社干活,凭工分吃饭。痛先生没有劳力,又是小脚,不能下田干活,自然拿不到工分。只能偶尔在农忙托儿所带带孩子,或者晒稻的时候坐在边上看看稻子赶赶鸡。痛先生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拮据了。
这时候,她却学会打草鞋,而且打得很好看、很结实。她把打好的草鞋拿到板桥头小店,找到小店老板说:“四老板,我把草鞋挂在你店门口卖,中不中?”
四老板说:“中,中!”
“一双草鞋卖八分钱,二分归你。”
“哎呀,痛先生呀,我怎么会要你的钱呢?你也是针头上削铁呀。”
“那不中,不中。”
“怎么不中?钱好还是人好?就算我方便你一点,还不是应该的?”四老板也是个好人。可惜后来遭批斗,他胆子太小,上吊***了。
那年月,农村中草鞋需求量很大。不但兴山的人需要,种田的人需要,肩挑背驮走乡串村的人需要,就连我们学生也需要——进城上学,放假回家,行程几十里,多半是穿草鞋的。球鞋力士鞋非常罕见,一般人是买不起的,皮鞋更是见所未见。唯一经常穿的是自家做的布鞋,那是不能穿了走远路的。走上几十里,鞋底磨掉一层,岂不心疼!不过我们学生穿草鞋可不是赤脚穿,而是套上一双补丁垒补丁的粗纱袜子,以免磨破脚。一双草鞋可以从黄田走到泾县城,七十里路。走到五里岗——快要进城了,把草鞋脱下来左看看右看看:“嗯,这双草鞋真经穿,还没破。”穿草鞋行路还有个好处:雨雪天不滑。有一年放寒假,我跟随高年级同学回家,头戴草帽,脚穿草鞋,身上披一领床单,顶着鹅毛大雪,天濛濛亮登程,一刻不停地走(不能停,停下来脚容易冻伤),赶到家天快黑了。高兴的是,七十里路一跤未摔。大人说,全仗了这双草鞋。
到了1958年,黄田村和全国各地一样,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折腾:大跃进,超英赶美,大办人民公社,大办钢铁,大办食堂,吃饭不要钱,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向阳花”。“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那时候的歌就是这么唱的。痛先生也上了这座“桥梁”,也成了“向阳花”。派给她的任务是打草鞋——一天十双,完不成就要尅扣饭票。不是说进入共产主义,吃饭不要钱了吗?怎么还用饭票?原来,吃饭不要钱的“共产主义”只过了极短日子,很快就缺粮了,闹饥荒了。这饥荒一闹就是三年,全国老百姓饿死数千万人。食堂不准解散,稀饭越来越稀。每人每天半斤——四两——二两,直至断炊。
痛先生经常完不成十双草鞋的任务,因此经常被尅扣饭票。痛先生瘦得脱了形,眼睛大得怕人,像一具僵尸。
终于有一天,管事的说:“痛先生好几天没有交草鞋了。”食堂炊事员说:“痛先生好几天没来打粥了。”于是觉得应当去看看。
正门落了闩,***也落了闩。托开门进去,房门也落了闩。
喊了几声无人应。越窗而入,床上的夏布蚊帐是落下的。再喊,还是无人应。
掀开蚊帐,痛先生仰卧在床上。一摸,冰凉!
痛先生“走”了,真的上天堂了。“走”得倒也安详。她身着一件士林蓝旗袍,外罩一领紫红缎马夹。虽然都是旧的,倒也清淡典雅。头光面光,清爽整洁。瘦削的两颊干红干红的,像是涂了一抹劣质红彩。
梳妆台上一只小碗,碗底一点点“洋红”粉,泡过的,干涸了,碗壁上漾起淡淡的红晕。六仙桌上的杂物仿佛整理过,一点不乱。一只小小的瓦缽里装了一些像是泥土、又像是“焦屑”的东西;还有一只十分精巧的小银勺。
那是“观音土”——饥荒年间,人们用来充饥的一种泥巴。传说是观音菩萨点化而成、为黎民百姓救命的东西。
洪先生
洪先生名君瑞,聪慧耿直,是我的老师。那是在黄田中心小学,校长沈伯炯,教导主任周亚庐。实行薪金制以后,老师们都评了级,按级拿薪酬。低年级教师月薪三十三元,中年级教师月薪三十八元,洪先生是高年级教师,小教六级,月薪四十二元;除了校长主任,他是最高的。洪先生带五、六年级(复式班)班主任,教语文、自然、地理和美术,有时候也带体育、音乐。当时强调教学结合实践,洪先生带领我们到野外去搜集各种矿物标本和动植物标本;去测量“蛟龙潭”水坝。我们觉得很新鲜,很开心。曾经在黄田石壁山找到硫铁矿苗,报送到省地质局,他们还派来地质队员勘察过,因储量少没有开采价值。教地理的时候,用篮球做内模外糊多层纸片,然后脱胎制作地球仪;立体的,高低凹凸,很好玩。这样的模型教具做多了,就专门设立了一间陈列室,给大家看,给外校的老师看。洪先生因此被县团工委聘为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承担了许多份外的事情。如出墙报:每逢重大节日或配合中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