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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风吹唢呐声
韩少功：风吹唢呐声
一
其时，我在队长家里开铺，听见窗外有一串不成调的唢呐声，转而又变成嗷嗷嗷的咆哮。动态闷，像喉管被掐住，有点喊抽出纸烟，他匆促用火钳夹一块燃炭，给人家焚烧。
有些人觉得他脑筋简略，好支派，常把一些重活推给他，犁滂田啦，进榨房啦，烧马蜂窝啦，总是把他使在前面。店主要盖屋了，西家要出丧了，代销点要进货了，还有大队书院要洗井了，人们都会记起他。他犹如不知道什么吃亏不吃亏，只需四肢闲，随喊随到，一做就浑身汗。做完了，有饭就扒几碗，没饭就拍拍手回家。下一次你叫他，他还会来。知道他有个宠爱奖状的嗜好，有些人请他时还会比画出奖状的姿态：聋子，有奖状，你去吧?
他一见这种比画就笑，就眼睛发亮，立即跟你走。即使你给他的奖状没有盖公章，或许那不过是你儿子的三好学生奖状，上面仅仅改了个姓名。
他保藏了很多奖状，从县政府发的一向到上屋场三老倌发的，甚至有一张底子不是他的--得奖者是办高级社那年来的一位干部，是哑巴经常为之满足的一个老挚友。他与哑巴同睡一床，出钱治好过哑巴母亲的病，请人给哑巴做过一双棉鞋。那一年丰盈了，哑巴有了吃不完的糯米粑粑，还有钱买票榜首次坐上了轿车，随那位干部到县城做客。在县城里，他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想看，独独爱上了主人家里一张大奖状，目光一落上去就拔不出来。主人没方法，只好割爱，把奖状转赠给他。
现在，他奖状成了堆，珍贵的嘉奖和廉价的诈骗混在一同。一遇到新交结的挚友，尤其是遇到新来的办点干部，他就会笑嘻嘻地把那一大捆拿出来，一张张铺给你看，想让你每张都看到。旁人宣布笑声时，他也仅仅笑笑，并不知道旁人在笑什么。
总之，他是这样一个公共的人，一个社会一切的人。敬重他的人不多，需求他的人却很多，需求他的汗水，也需求他带给咱们的笑。
三
他与大哥德成住在一同。
好几回，哑巴帮人家干事，德成赶来一把拖住他就走，还破口大骂主家：你们这些没天良的，把一个哑巴当蠢崽盘，心里也平稳？不怕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呵？哪个要是抓着哑巴讪笑太过火，被德成遇到了，也免不了挨一场恶咒：你们这些短寿鬼，绝代根，穿心烂的烂冬瓜，今后要不得好死！
吴德成大脸盘，腰圆膀壮像筒树，眼球一转就计上心头，用当地话来说，是个百能行家。他从小就跟着叔叔开屠坊，贩牛，烧窑，脚路宽才智广，两只手都能够准备盘，因而把家里盘得特别富有，总是纸烟不断，猪油不断，芝麻豆子茶不断，做起一栋两包头九大间的瓦屋，玻璃窗子亮晃晃，队上人说像半条街。走到他的大屋前，人们都会感到一种财宝的威历。
放在前些年，这种人当然是资本主义拦路虎。大队没收过他的猪婆和一窑砖，拆过他的几间屋，还逼他成天下水田闻牛屎臭，气得他直骂无名娘。好在他担负不重，加上有哑巴弟弟舍得下力，他不至于饿肚皮，作为矮子中的高子，娶媳妇还能挑金选玉。
嫂子来得比较晚，名叫二香--至于姓，像这儿的媳妇们相同，那是无关紧要的，犹如历来无人探问。接亲那天，好多人来看，里外三层，风都吹不进。人们凑在一同叽叽喳喳，谈论新媳妇的陪嫁品，谈论新娘子那脸，那脚，那手，那衣角布边，那叫人仰慕的雪肤花貌。人们觉得村里的这一天特殊亮堂。
德琪犹如比哥哥更欢乐，成天笑着，繁忙着，又是杀猪又是洗菜，又是搬桌子又是擦椅子，稍有停留就吹响唢呐。
闹茶开端了--这是一种残存的土风，带着远古的痕迹。胆大的一声喊，男客们就开端起哄，不光对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