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薛涌:不愿意被考验的一代
薛涌
2013年11月11日
教育课题
2013年,中国多地紧锣密鼓地设计改革高考的方案。10月份先有“英语退出高考”之说,11月又有了“数学退出高考”的设想。这些并非仅仅是决策者的构思。网上的民调显示,有大约九成网民支持英语退出高考,近75%的网民支持数学退出高考。熟悉中国网络情况的人恐怕都知道,这些网民,往往是年轻人。说这些民调多少反映了年轻一代的意见,恐怕并不过分。
决策者的动机,据说是要改革应试教育。但是,只要有高考存在,取消或消减某科考试,学生照样还是围着考试转。而且由于考试科目减少,在高考指挥棒下学习的内容会更狭窄。拥护这些“改革”的年轻人,理由也是叹为观止:英语学半天学不会,浪费精力!数学太难,学了半天,毕业后除了领工资数钱,根本派不上用场……
读书不愿意考试,年轻人充沛的精力是否能用于其他地方呢?似乎也没有。比如2012年中国掀起马拉松热。没想到猝死事件层出不穷。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猝死,多发生在年轻人中,而且往往是在10公里或者几千米的比赛中。结果,各大中小学纷纷在运动会、体育课达标等方面取消长跑。5000米、3000米等等比赛,成了高危项目。有些大学的传统运动会,被迫改为游艺,被讥之为老干部活动。想必年轻人对这样的决定也很支持,因为首先是他们拒绝参加长距离的耐力运动。想必他们也是理由一箩筐:人类早就现代化了,到哪里都开车,登山也用缆车,哪里还用得上跑步?
读书不能考试,体能比老年人还脆弱,难道这就是中国年轻的一代?或者说,难道这就是年长者对下一代的期待?
我在这里并不想为应试教育辩护。中国传统的应试教育弊病重重,确实应该改革。但是,考试是马克斯·韦伯所谓的高度理性化、科层化的现代社会选拔人才的基本方式,尽管有着种种弊端,其效率无容置疑、其功能无法替代。我们可以改革考试,但无法取消考试。在高考的各个科目中,数学、英语恰恰属于比较有客观标准、“含金量”比较高的。即使有诸多不完美之处,经过改革使之完善的技术困难相对较少,特别是有许多相关的国际测试作为参考。改革高考,拿这两门开刀实在是匪夷所思。
许多反对考试的中国人总说:美国的教育不看分数,更注重创造力。其实,美国的大学录取,绝大部分还是要看分数,虽然不是仅仅看分数。这不仅有SAT、高中平均成绩,SAT的专业考试多达20门、另有34门相当于大学程度的AP考试。其中数学和外语方面的考试就有好几门。当然,这些都不属于“必考”。但是,随着升学战的升温,学生在竞争的压力下经常要考五六门AP课程。我14岁的女儿,高一已经开始选了AP课,等于上了大学水平的课程。学校里也几乎每天都有考试。平时的表现不敢有一点疏忽,因为高中平均成绩对于申请大学至关重要。当然,还有每天一两个小时的体育训练。她的越野队,5公里的山地越野赛也几乎是每周都有。无论是申请大学或竞争性较强的私立学校,如果你有某种体育爱好,往往要填报具体的成绩。这和考试的分数有什么区别?像她这样的美国孩子,也往往晚上用功到12点以后。
回头看看中国,给孩子“减压”的呼声响成一片。似乎高考太残酷了。学子愤愤然地要让英语、数学“滚出高考”。可是,看看2013年的高考录取率,大部分省市超过了80%,有几个省份到了90%以上。我们这代人30多年前高考时,录取率仅百分之四、五。那时的考试,也比现在僵化得多。可是,大家为有这样的机会兴奋不已,觉得这是中国最为公正的竞争规则。为什么我们这代人会被大得多的压力激励、而不是吓倒?现在这代人,面对那么一点点压力就叫苦不迭、乃至不停地怪罪环境、制度、家庭、运气……就是不怪罪自己?
误判教育问题
在我看来,中国的公众,包括家长和学生,在年轻一代的教育问题上普遍出现了误判。当今的首要之务不是减压。恰恰相反,是要帮助年轻人迎接生活的压力。缺乏压力,是他们成长中的最大问题之一。道理其实显而易见:在近30年经济高速增长中成长起来的一代,至少那些大中城市的中产阶层子弟,大致属于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没有经历过贫困、饥饿等基本生存危机的一代。他们的父母,从读书、买房、结婚等等,大多有能力对他们进行扶植。他们的欲求、期待,也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而爆棚,却远没有经历过、甚至无法体会父母那辈人的艰难困苦和牺牲,故而把得到的一切都视为当然,把好吃懒做当作潇洒、“酷”,把奋斗当作卑贱、不幸。结果,他们中有些人跑几步动不动就要猝死,考几次试就要精神崩溃。
从富裕走向骄逸,自古就是“富不过三代”的基本程式,也每每为先知先觉者所警示。1899年,马上就要成为美国最年轻的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在芝加哥发表了一篇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著名的演讲:《奋发的人生》(Strenuous Life)。当时美国刚刚经历了“镀金时代”,成为世界最大的GDP,也是最富有的国家。许多人因为家庭有了财富积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