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序
洪治纲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开始, 人们对知识分子
这个独特群体的反思越来越明显, 也越来越深刻。尤其是关于知识分子
的精神归属、生存立场、伦理职责和社会使命, 从思想界到文学界, 都
在不断地从各种角度进行了大量的深度分析, 同时也在某些方面达成了
基本一致的看法。譬如, 知识分子的公共属性正在丧失, 特别是其独
立、怀疑和反抗的精神品质, 正在被各种体制所收编; 知识分子的社会
代言身份日益弱化, 代之而起的是其文化阐释功能的强化, 就像鲍曼所
说的那样, 由“立法者”转为“阐释者”; 随社会分工的不断加强和专
业化程度的不断提高, 知识分子越来越专注于自身所从事的“知识”领
域, 并利用其知识权力, 成为文化表演明星。面对这些问题, 人们不仅
在积极地寻找各种发生学意义上的根源, 还在重建知识分子伦理体系的
意义上探求各种可能性的空间。
我对这种学术领域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因为在我看来, 知识分
子之所以是知识分子而不是“知道分子”, 就在于他应该拥有自己独立
自治的精神空间, 拥有自己坚定的价值立场, 拥有自己卓尔不群的内心
理想。他不是随波逐流式的产物, 不是跟随在大众后面人云亦云, 而是
引领大众穿越现实的表层, 认识到现实存在的真相和本质, 反思存在的
不足, 揭示问题的根源。并且, 在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上, 要提出相对
科学的建设性意见, 以促进整个社会向更加公正、更加合理、更加文
明、更加健康的方向发展。知识分子存在的全部理由及其最终价值, 就
是体现在他对真理的言说, 对本质的追问, 对公众期待已久的问题的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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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而有效的思考。所以, 弗朗索瓦·西里奈利曾说: “知识分子可能仍
然具有指路明灯的作用, 这盏明灯并不在于为我们指明道路, 而在于让
我们认清障碍和面临的抉择。同样, 在这样一个社会中———它充斥着
‘在媒体上昙花一现的’新生事物, 并时常被攻击性思想主宰———知识
分子可以成为解毒剂, 并且有助于重新加固辩论的根基———否则, 它就
可能会变成空谈。”我想, 这既是现代社会赋予知识分子的一种必然角
色和使命, 也是现代知识分子确立自我人生价值的重要途径。
这也意味着知识分子必须负载着双重使命: 一是专业化的科学使
命, 一是公共化的伦理使命。现在的问题是, 我们的一些知识分子却越
来越让人失望, 越来越显得粗鄙甚至丑陋不堪。他们不仅自觉地割裂了
专业化使命与伦理化使命之间的互动关系, 拒绝了自己的专业创造性必
须同时具有伦理意义上的实践性, 而且还在现实生存的道德层面上与世
俗欲望同流合污, 并以知识霸权者的特定身份, 利用自身所拥有的体制
化优势, 在公共领域中不断地催化各种重要伦理观念的崩解, 激化欲望
与理性的对抗, 甚至随心所欲地颠覆人类一直恪守的基本价值信念。他
们已不可能成为“指路明灯”, 更不可能成为“解毒剂”。这是中国当代
知识分子伦理化使命开始崩溃的前兆, 也是知识分子在公共领域失去其
信服力的表现。
我之所以对知识分子的话题进行一番上述的饶舌, 是因为晓苏的这
本小说集, 恰恰击中了当代中国知识分子日趋沦丧的某些精神质地———
准确地说, 是撕开了他们作为文化精英对自身伦理化使命的全面抛弃,
撕开了他们利用知识霸权向世俗欲望疯狂献媚的精神姿态, 也撕开了他
们在公共领域中进行伪善表演的真实面孔。晓苏的这本小说集, 均是以
当代大学校园生活作为表达对象, 主要人物也多半是大学教师, 而且主
要是那些教授甚至博导之类的精英阶层。他们拥有自身的专业优势和体
制内的权力优势, 代表着现代社会知识文明的前沿力量。这使我们有理
由认定, 晓苏所要表达的, 正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群体中最具表征性的
类别———试想, 如果连这些知识精英都不能归属到知识分子的群体, 那
么, 中国的知识分子就很难在群体的意义上有存在的可能性了。
但是, 这类知识分子在现代文明秩序中究竟扮演了一种什么样的角
色呢? 或者说, 他们以自身的言行, 对现代文明进行了何种意义上的承
担呢? 晓苏以其犀利的笔触, 写实化的故事, 终于让我们看到了怵目惊
心的景象: 他们膺服于现存的体制之内, 享受着国家对知识重视所带来
的种种优越性, 却不断地利用自己的专业权力, 以近乎放纵的姿态, 四
处谋求个人欲望的满足。他们更换自己的道德操守, 像更换内衣一样频
繁而随便; 他们在阳光下充当伪善的旗帜, 在黑暗处却彰显出禽兽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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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他们在权力的隐秘地带东奔西突, 却又极力展示自己的清高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