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在温暖的走廊里相互对抗
住院部的走廊很温暖。那么温暖的走廊,雪白的走廊,让所有的人都滋生出宾至如归的安全感。正是一年里最冷的寒冬,穿梭而过的护士和医生们,都穿得非常单薄。他们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口袋里装着诊断单。从我所在的位置看过去,他们的步履总是显得那么急促,他们的神色总是显得那么慌张。仿佛,这并不是医院,而是某部影视剧的拍摄现场。
住院部的床位已经人满为患,温暖的走廊挤满了加床。两边添加的床位和床头柜一起,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城。昨天母亲还是“加12”,一早醒来,母亲的床头又添了一个“加13”。13,这个不吉利的数字,属于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和母亲一样,得了尿毒症,全身浮肿,不时的呕吐让同病相怜的母亲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的母亲,比我的母亲年轻了许多,浓重的方言显示出,她和母亲一样,也来自于遥远的安庆。此刻,她同我一样束手无策,拼命压抑着泪水,羸弱的肩膀发出轻微的颤动。面对亲人时而不时的呕吐,没有人告诉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点滴。点滴。还是点滴。点滴,成了唯一的方法与主张。她试图去向护士求救,事实上她已经去了三次,但护士总是重复着相同的几句话。她们说:就是这个病,有这个病,就有呕吐的症状。
母亲已经呕吐了两个星期。因为久未进食,母亲呕吐出来的,都是血丝与黄疸。第一次吐出血丝的时候,我用塑料盆盛着,递给主治医生看。哦,他说,是消化道感染。那怎么办?他埋头填着一张单子,始终没有回答。我悻悻然地出了医生办公室的门,这时候我听见他说,把门带上!我生生地摁住了已然迈出的步子,接着转身,接着抓住了门环,接着我就听见,门与门框之间,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巨大的轰鸣在身后响起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他的手里,捏着母亲的命啊!他其实比我更知晓,这一刻,母亲承受的病痛已无以复加。我只好又转过身去,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抱歉啊,我说,刚才,我不小心
……我试图最大程度地挽回自己的过失,我试图最大程度地取得他的原谅。我甚至冒险地递上了一枝烟,为了某种习见的原因,我专门带了一包特制的限量生产的香烟――“皖”。二十枝,价值三百六十元。这包烟在我的抽屉里躺了大半年,我曾向父亲炫耀过它的含金量,甚至开玩笑说,能抽这烟的人,级别最起码相当于副市长。父亲和我都是烟民,但面对父亲,我还是感到有些舍不得,我觉得那不是在抽烟,而是在烧钱。在享受到“副市长”的待遇之后他终于笑了,噢,那你下次小心点。
再次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他说,你母亲,这个病,住院用处也不大,要不,就赶紧出院吧。
我轻轻地噢了一声,对他笑了笑,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门。
“加13”的小姑娘还是在呕吐。“加12”的母亲还是在呻吟。温暖的走廊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乡音。混合而成的复杂的气味丝丝入孔,除了来苏水的味道(来自于医院)和污物的味道(来自母亲和其他人的呕吐),更多的气味来历不明。陪护的家属形形色色,但表情如出一辙,揪心而凝重。偶尔,会传来某位家属深长的叹息声。更多的人则在互相安慰,等病人睡过去的时候,悄声打听起对方的病情。一个人笑了,几个人就都一起笑了。一个人流泪,几个人就都一起失声。在走廊这个维系着生命的通道里,天南地北的陌生人,因为一个同样的秘密,结成了联盟。
对付尿毒症,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透析,一条是换肾。奇迹确实偶尔会出现,但奇迹并不会时常发生。
母亲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