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介绍:菲利普·罗斯访谈
拜会菲利普·罗斯是在我出版了为梅休恩当代作家丛书撰写的那本关于他的作品的小书之后,他读完拙作后又惠赐手书。我们首次晤面之后,他给我寄来《解剖课》的第四稿,我们后来还就这部小说交流了看法。罗斯喜欢在长篇小说创作的最后阶段,尽可能多听取从一些他感兴趣的读者那里反馈回来的批评意见和反响。《解剖课》刚一完稿,我们就安排了这次《巴黎评论》的访谈。我们于一九八三年初夏,在伦敦帕尔商铺街(Pall Mall) 的皇家汽车俱乐部会面,罗斯在英逗留期间,偶尔上那里开一个房间去写东西。这间屋子被他改造成一个收拾得井然有序的微型办公室—有IBM牌高尔夫打字机、按照字母顺序摆放的文件夹、经典万向台灯、字典、阿斯匹林、校对助手、几支涂改笔、一台收音机—炉台上还放着几本书,包括欧文·豪刚刚发表的自传《希望边缘》、埃里克逊的《青年卢瑟:精神分析和历史研究》、伦纳德·沃尔夫的《自传》、戴维·威马格沙克的《契诃夫》、约翰·契佛的《哦,多么像天堂》、福代斯的《慢性疼痛和疾病的行为疗法》(用于创作《祖克曼》时参考)、克莱尔·布鲁姆的自传《镁光灯前后》、几本《巴黎评论》的访谈专辑。
我们在这间像商务办公用的斗室里谈了一天半,其间仅在用餐时才稍微休息了片刻。他对我的照顾可谓悉心备至。罗斯的风度与他的外形颇为相称,衣着暗淡而保守,戴着金边眼镜,那样子完全像是来伦敦访问的美国职业人士,如学者或律师。他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反应积极。他聆听任何东西时都非常上心,开了很多机智的玩笑,喜欢逗乐子。不过,他温和的外表下面却潜藏着一种厉害的专注和思维的敏捷。对他这盘磨来说,任何东西都可以当作原料来吸收。他无法忍受模棱两可,若有不同的意见会坦率地表达出来,绝不轻易地放过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会开玩笑地用肢体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样完全是为了避免那种独白式的回答(虽然他是很坦率的),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好玩。根据录音谈话整理出来的原文篇幅冗长,既感人有趣又散漫重复。我把它编辑压缩到适当篇幅后,将修改稿寄给罗斯。后来,由于他已返回美国,此事又拖了很长时间,其间《解剖课》也已出版。年初,罗斯再次赴英国访问,我们旧事重提,他修改了经我加工过的访谈稿,我们又就修改问题讨论了半天,最后形成一个最终的定稿。我觉得这个过程非常有趣。访谈的模式在他完成了一部长篇并着手写新作的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具战斗色彩和随心所欲。整个访谈历经数稿本身就显示了罗斯的工作方式:新鲜生涩的洋洋畅谈经过一番加工后成为风格独具、遒劲有力、高度凝练的散文,在对过去思想的追忆过程中又催生出新的见解。最终的成果提供了一种菲利普
·罗斯描述自己的范例和解释。
—赫米奥娜·李,一九八四年
巴黎评论:你一般是如何着手一部新书创作的?
罗斯:开始写一部新书的过程可谓痛苦不堪。最初,对主人公及其面临的困境我心里完全没底,可我必须从主人公身陷困境开始写起。更糟的是,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公如何对付困境,因为说到底,这才是最核心的东西。我经常写出好几种开头,全都糟糕得要命,多半是对我前一本书无意识的戏仿,而不是我所期许的与之决裂。我需要找到某种直抵本书核心的东西,一块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吸附到自己身上的磁石,这是我写一部新作时在最初的第一个月里所要探寻的东西。我经常要写上一百页才会有一段幸存下来。这时我就对自己说,好吧,就把这段当作你这部书的开头,从这里开始写起好了,于是这一段就成了全书的第一段。接下来我会重温六个月里写下的内容,在可以保留下来的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句子、有时是一个短语下面标上红线,然后再把所有标过红线的地方打印在一张纸上。保留下来的内容往往不超过一页纸。不过,如果幸运的话,这些东西就可以作为第一页的内容。我需要找到最鲜话的东西来给全书定调。可怕的起始工作结束后,接下来就是几个月的自由表演了,当这部戏剧出现种种危机之时,我又会转而排斥选中的这个题材,讨厌起这部作品了。
巴黎评论:在动笔之前,一本书中有多少内容你已成竹在胸了?
罗斯: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我认为关键不是问题的解决,而是问题本身。当你刚开始写的时候,你所寻找的是那些抵抗着你的东西,你在寻找麻烦本身。有时,刚开始就没有把握,并不是因为写作难度太大了,恰恰是难度不够大。写得顺畅也可能意味着空洞。其实,对我来说,写得顺畅可能是需要打住的信号,在黑暗中从一个句子向下一个句子摸索时反而让我坚定信心进行下去。
巴黎评论:你必须得先有个开头吗?你有过先写出结尾的时候吗?
罗斯:我只知道我是带着某个结尾写开头的,一年之后,我的第一页会逐渐累积到两百页,如果它还能存活下去的话。
巴黎评论:你如何处理那弃而不用的几百页?你会再次救起它们吗?
罗斯:我想最好还是别再看到它们了。
巴黎评论:在一天的某个特殊时段你的